在断断续续下过几场缠绵春雨后,清明这天,广州放晴了。
走在异乡的路上,暖阳清风甚好,然而心和味蕾还是不约而同地躁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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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食薄饼。在潮汕老家,吃薄饼和“过纸”(即拜山)一样,是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节俗。倘若哪年清明没能尝到那极具家乡风味的薄饼,心底不免感到缺憾,不完整。
小时候,薄饼还是清明才有的“特供品”。每逢节日临近的那几天,街头巷尾时不时就会传来隐隐约约的吆喝声:“糖葱……薄饼……”只要听到这拉长的声线,馋嘴的我便会亟不可待地缠着母亲带我去“抢购”这种盼了足足一整年的小吃。
潮汕薄饼分咸甜两种,区别在于馅料的不同。咸薄饼的馅料一般有猪肉丝、鸡蛋丝、香菇丝、韭菜、豆芽、虾米等,在家自制即可。彼时,一家人围坐一桌,每个人根据喜好选取食材铺在一张圆形饼皮中部,待堆出长条状,将饼皮三翻三卷,即可大快朵颐。咸薄饼馅料丰满搭配相宜,我一次性吃上3、4卷也不觉得腻,而胃口更大的哥哥们,一次性能吃上6、7卷。
然而,说不清为什么,我心中最爱的,始终还是那一卷看似平淡无奇,实则暗含乾坤的甜薄饼。那是一种世上绝无仅有的薄饼,是独属于潮汕人的传统手艺之作,名曰:糖葱薄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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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葱是一种雪白色的潮汕特色甜食,一般由白糖和蔗糖经过特殊加工制成。这种精致甜食,曾在《舌尖上的中国》里掠影而过,但糖葱制作工序之繁复考究,大概超乎许多人的想象。就连自称“糖葱控”的我,也是在成年之后,才偶然通过他人口述和一些影像了解到这种令人惊叹的手艺。
熬煮糖浆,是制作糖葱的第一道工序。为试探糖浆的硬度,熬糖过程中,师傅必须赤手从温度高达145摄氏度的锅里迅速捏取出一点糖浆,将之浸入冷水中冷却成不规则的透明状,行内人称此为“掠糖”。通过揉捏凝固的糖,经验丰富的师傅就能快速“听”辨出糖浆是否熬到了适宜火候,最终制出的糖块会不会粘牙。糖葱口感之优劣往往就取决于这一步。
等到糖浆冷却到一定温度后,就到了最耗心力的“拉糖”阶段。由于温度过高,一开始必须借助两根木棒将金黄色的糖浆打捞起来,并“挂”在一根木柱上,沿着顺时针不挺地拉伸。如果糖浆温度较低,也可以用手取代木棍,最终将糖浆反复拉伸成长方形的白色糖条。
质量上乘的糖葱,不仅不粘牙,而且清甜酥脆,入口即化,如明代潮州知府郭子章所说:“潮之葱糖,极白极松,绝无渣滓。 ”
有一次,和一位朋友聊到这种令其心向往之的甜食,她便好奇地问我:“为什么叫做糖葱呢?糖里似乎未见葱影呀?”其实,糖葱之“葱”,是指其侧面排有错落有致、酷似葱头般的小孔,并且具有葱白般的颜色。由于在拉伸过程中有大量空气进入,最终成型的糖葱条里布满了气孔。据说,一块完美规整的糖葱,大孔应为16个,而小孔则多达256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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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葱薄饼之美妙,大概只有亲尝过的人才能真正懂得。
一张香软鲜嫩的薄饼皮打底,铺上一片酥脆雪白的糖葱,再撒上几粒恰到好处的黑白芝麻。轻轻咬上一口,皮嫩里酥,糖葱脆中带甜,甜味里又夹杂着丝丝芝麻的谷物清香。多层味道就这样在舌尖上缠绕旋转,最终沉淀至胃部,幸福感不禁油然而生。
一卷糖葱薄饼的美味,少不了薄饼皮的功劳。薄饼皮一般是街头现做现卖,其制作手法也颇具特色。
清明当天,那些躲藏在街角的薄饼皮售卖摊档往往围满了食客。烙饼师傅忙而不乱,只见其右手不停抖动旋转着一团面糊,往刷了油的热鼎上一抹,再迅疾一收,被粘附在鼎上的薄面层随即凝固成一张厚度适中的饼皮,于是左手将饼皮掀起叠放在旁,继续下一张饼皮的制作。
直到现在,我依然觉得,看卖薄饼的大叔大妈烙饼皮是件赏心悦目之事。而记忆里,那些买完糖葱和薄饼皮,与母亲手牵手走在回家路上的短暂时光,多么甜蜜,多么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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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家乡的亲人朋友说起,如今即使不是节点,偶尔也可见到推着三轮车的小贩在街头卖糖葱薄饼。只是,他们不再张口吆喝,而是用“大声公”扩音器取而代之。闲暇时,买上几卷现成的糖葱薄饼,作为午后茶点解解馋,也不再是什么稀罕事。
薄饼似乎不再如旧时般“珍稀”了。但在不少潮汕人家里,清明仍保留着围桌吃“薄饼大餐”的惯例。彼时的餐桌上,米饭退场,薄饼尽管吃,吃到饱。
年少不识愁时,只因贪恋薄饼的滋味,常在暗地里盼着清明的到来。后来,有人告诉我,这美味的食物其实是战争年代,人们为悼念死难亲友,特做状如草席裹尸的薄饼以祭祀亡灵,寄托哀思。长大后,我渐渐明白了清明之于一些人的沉重意味,而糖葱薄饼,则化成了这世间的一抹甜蜜,多多少少抚慰了一些孤独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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