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柱和七毛

七毛是张小柱的一只鸡。

而张小柱会养一只鸡则完全是出于一次迫不得已的同情。

那天，张小柱的妈妈冯艳终于决定离开张大柱这个除了正经事不干以外什么都干的乡下痞子了，于是冯艳背起了装着衣服的包，左手抱起了还在地上爬的小小柱，右手拉着刚刚下学回来的小柱就准备往外走，这一开门却看见了小柱的奶奶，然后婆媳俩便有了这样的对话——

“艳儿啊，你这是要干啥呀？”

“妈，对不住啊，我跟柱子真过不下去了……”

“诶呀呀，好媳妇，咱家柱子再不是东西，你看在妈的份上就别走了行不？”

“妈，柱子昨天一夜没回来，一早回来直接赶着小猪走了，说是赌钱输了……”说到这里冯艳叹了口气，当初是她看走了眼，非要和柱子在一起，这下回娘家又要被两个姐姐奚落了。

“艳儿啊，妈这还有点钱，你拿去行不行？”说着老太太在腰间摸了一阵，拿出一个泛黄的手绢展开，然后拿着一沓零票就要塞到冯艳手里，一旁的小柱一见到奶奶手里的钱眼睛里就有了精神，他可都好久没有零花钱了，口袋里就剩下两个一毛的硬币还没舍得花了。

“妈，不是钱的事，我跟柱子在一块看不到未来了。”冯艳拉着小柱的手把小柱拉到了俩人中间，然后接着说到，“我跟柱子结婚快十年了，小柱都八岁了，可是这些年柱子都干了些啥？背着我把庄稼地卖了，养的猪卖了，我从娘家带过来的手表，我结婚买的戒指和项链……我们俩过了十年，十年里啥都没攒下倒落个一穷二白……”冯艳的眼睛里渐渐的有了眼泪，要不是顾及着孩子，她早就想走了。

“唉……”老太太重重的叹了口气，她这一辈子生了五个孩子，前面四个女儿，到最后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从小就疼着宠着，却不想落得这样的下场，又一想到老头子前年就走了，如今自己连儿媳都留不住了，真是一肚子的苦水没处倒。

“妈，那我……走了，您老好好保重，以后我……”

“艳儿——”冯艳话还没有说完，老太太看着儿媳又叫了一声打断了冯艳的话。“艳儿，你要是实在想走我也不能拦着，这样，你把小柱留下，算是给张家留个后，行不？”

看着老人恳求的眼神，冯艳犹豫了，这样的家留下孩子不是啥好事，可是自己也是没有着落的人，回娘家不是长久之计，带着俩孩子也不好过活，所以蹲下了身子看着小柱，决定问孩子自己的意见。

“小柱，你想留在奶奶这里还是和妈妈去姥姥家？”

“嗯？”小柱左右看了看，想着奶奶和姥姥待自己都好，且不知道怎么选择呢，这时候奶奶和妈妈也都殷切的看着自己，小柱更犹豫了，大概从出生以后他还没有被这样重视过。

“小柱跟奶奶一起生活好不好啊？”老太太这会儿也弯下身子看着小柱，还没有来得及合上的手绢里一枚五角钱的硬币掉了下来，小柱看到了黄橙橙的硬币就跑到了奶奶脚边蹲下身捡了起来，然后悄悄地捏在了手心里。

“小柱你……”冯艳看到儿子跑向了婆婆，心里还是有些难受，站起身来对着小柱说了句“妈妈以后再来看你”然后转身就走了。留下小柱站在奶奶身前不知所措的倒换着小脚，不知道该追上去还是留下来。

后来小柱没有追上去，因为摸着奶奶手心里纵横的褶皱和粗糙的文理让他觉得奶奶大概是很需要他留下的，而妈妈那里还有弟弟。

就这样小柱留下了，傍晚的时候听到邻居小花丫头说村口停了一辆车，然后几个小孩子就一同跑过去看热闹，到了才知道是一个鸡贩子，拉着一车破壳没几天的小鸡过来卖。

一大群人围过来哄闹着有买鸡的也有帮着挑小鸡帮着讲价儿的，过了大半天买了鸡的人都抱着纸箱走开了，这会儿小柱他们才有机会凑进去看看，然而这时候车上的小鸡已经卖光了，只有一个中年妇女脚下的的箱子里还有一些小鸡在唧唧叫着。

“大嫂，你咋还没挑好呢？都要着得了，我这小鸡仔都是健康的！”

“这个，这两个不大好，这么的，不是三块钱一个嘛，这十五个我出钱，那两个打蔫的你就送我吧。”

“不行不行，哪能送你两个！再说了，我这个小鸡都是好的！”

“送我吧，就俩小鸡仔，几个钱！”

“对啊，才几个钱，你还是给我吧！”

“你看你这人，就剩这几个，便宜点给我咋了？”

“大嫂，你都挑了多久了？活蹦乱跳的都在你这呢，还跟我讲价！”

“你……”

就在小柱正津津有味的看着那俩人吵架争执的时候，小花突然拉了小柱一下。

“小柱，你看那只小鸡被推来推去的，好可怜，咱们救救它吧！”小花和小柱一样的年纪，这会儿心疼小鸡仔了，两个眼眶里都是眼泪，听了小花的话另外两个小女孩也一起表达了自己的心疼，小柱被这三个丫头一闹都来不及看那边两个大人吵架了，在去听的时候鸡贩子终于是同意送了，不过只送一只，另一个一定得出钱才行。

“不行，那只都活不了多久了，我才不出钱呢！”中年妇女还是不太同意。

“叔叔……”拗不过三个小丫头的小柱终于怯怯的叫了鸡贩子一声。

“啊，干啥呀，小孩？”

“那个……”小柱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说，就算要买下来，他钱也不够啊。

“小孩，没事就一边玩去，别打扰叔叔做事。”鸡贩子一边把地上剩下的箱子一个个捡着扔到车上一边还要同中年妇女理论，自然不愿意搭理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家伙。

“叔叔，那只小鸡我们要了！”还是小花不怯场，终于在小柱的犹豫中开口了。

“你们要？小娃娃，你有钱吗？”

“我……我没有，小柱有……”小花有些底气不足，她其实不知道小柱有没有钱。

“我……”小柱感受到了众人的目光，想到了自己口袋里躺着的几枚硬币终于还是挺直了胸膛回应道“对的，我有钱！”

“行啊小孩，那这个小鸡仔给你了。”鸡贩子转向中年妇女说到，“大嫂，那就算你买十五个，我在搭一个给你得了。”

“……等一下……”小柱知道自己的钱不够，所以这会儿才赶紧叫住了他们，“叔叔，我只有七毛钱，你看行吗？”小柱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三个硬币，一个五毛的，两个一毛的。

“啊？”鸡贩子愣了一下，看着眼前的四个孩子，小柱一脸的稚气和几个小丫头眼睛里的泪珠，他最终叹了口气，接下了小柱手里的硬币，然后到那个箱子里抓出了那个中年妇女不想要的小鸡递到了小柱手里。

小柱有些不敢相信这么容易就成交了，他傻傻的看着鸡贩子，还是身边的小花接过了小鸡对着鸡贩子甜甜的说了声谢谢。

其实这时候小柱是怎么想的呢？

无论他怎么想的，总之他的七毛钱已经到了别人手里了。

“小孩，你过来一下。”鸡贩子看着有点呆愣的小柱叫了一声。“这个给你，回去好好养，我的小鸡仔都是健康的，你养好了准死不了！”

小柱点了点头接过了鸡贩子递过来的东西，那是一个小箱子，里面还有一个罐头瓶盖，瓶盖里是一小把鸡饲料。小花把鸡仔放进了纸箱里，然后小柱抱着个箱子跟在三个丫头的身后回家了，到了小柱家门口的时候三个丫头也都分开各自回家了，只剩下小柱看着箱子里的小鸡犯愁了。

小柱家里有十来个大母鸡，还有几只鸭子，这个小不点在家里可以说是丝毫没有立足之地，该怎么养呢？

小柱进了院子，左右屋看了看没有发现奶奶，他抱着箱子进了屋，然后把箱子放到了自己的书桌上。

“嘿！”小柱用手碰了碰小鸡，然后大叫了一声。小鸡很给面子的抬了抬头然后又低下头缩成了一团。

“嘿！”小柱又叫了一声。然后想了想，觉得一直这样叫挺没意思的，于是就学着别人家给宠物起名字的样子，想了一阵子，终于有了一个好主意。

“七毛！你是我花了七毛钱买来的，以后我就叫你七毛可以吗？你要是同意就点点头！”箱子里的小鸡被小柱的一惊一乍吓到了，抬头看了看又低下了头。

“你点头了！太好了七毛，我就知道你会同意的！”小柱高兴的拍了拍手，然后又伸手去戳了戳小鸡的翅膀，玩了一阵子听到房门响了，小柱随手拿了一件外套盖在了箱子上把箱子放到了墙角里，然后朝着门口看过去才发现是爸爸回家了。

“妈，你能不能别在这跟我吵了？你有能耐去吧那娘们找回来不就得了！”

“柱子！怎么说话呢？冯艳多好的姑娘啊！你就不能跟人家好好过日子？赶紧的，去喝点水醒醒酒，明天一早就到邻村把你媳妇接回来！”

“我不去！”

“不去也得去！老张家就你一棵独苗，你还把媳妇气跑了，让我怎么跟你爹交代！今天要不是我拦着，俩孩子就也让人领走了，我看你以后怎么办！”

“妈，别磨叽了行不行？这不剩一个呢吗？够了……”柱子拉过了站在里屋门口的小柱拔萝卜似的举了一下。

“唉……”老太太叹了口气，为了找儿子，她搭车到了镇上，挨家赌场进去找，最后才把人找到，可是有啥用？儿媳在的时候小两口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聚在一块就是吵架，现在没了儿媳难道就自己跟着吵？想想也是厌烦了，索性拉着小柱的小手进了自己的屋，关了门自己坐在炕沿上抹着眼泪。

小柱见到奶奶伤心，也觉得有点伤心，以前妈妈也是这样，吵完了就掉眼泪，可是后来妈妈就不哭了，她就呆呆的坐在那里，像是一樽没有呼吸的人肉雕像。小柱走过去握着奶奶的手，静静地靠在奶奶怀里，一直到天黑透了，小柱听到隔壁的呼噜声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翻箱倒柜的声音，然后就听到了开门和关门的声音。小柱知道，爸爸又走了。

屋子里安静了，黑洞洞的屋子里小柱模糊的看到奶奶靠在墙上，一双眼睛里大概也都装满了黑洞洞的颜色。

小柱突然想起了七毛，不知道七毛经历了刚刚的一阵子翻腾是不是还好好的待在箱子里。小柱把小手从奶奶的掌心里抽出来，到隔壁的屋子里打开了灯，看到墙角的箱子还好好的待着才松了一口气，然后小柱走过去拿开了自己盖在上面的衣服，这才看清了箱子里的七毛，七毛仰躺着，两条小细腿伸的直直的，眼睛紧紧的闭着，小柱从来没有见过哪只鸡是这样睡觉的，所以他伸手过去想要把七毛扶起来，可是当他的小手碰到七毛的身体的时候突然发现七毛身上冷的很，就像是死了一样冷……

张小柱和七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