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的孟生和朱孝廉结伴偶游一寺庙。里面一个挂单的老和尚把他们引入寺中,殿宇禅舍虽“不甚弘敞”,但殿中两壁上的图画却是惟妙惟肖。特别是东壁上的散花天女图,里面一个垂髫的女子拈花微笑,最是让人动心。于是朱孝廉不觉注目良久,以致“神摇意夺,恍然凝想。”聊斋先生的“凝想”二字用笔极妙!所谓目有所注,意有所思,居然是心有所想而事竟成!身体飘飘然直至壁上。
这不由得让人想起涨潮《幽梦影》里的一句话“人须求可入诗,物须求可入画。”朱孝廉可谓“鱼和熊掌”兼得,独擅其美。何则?汉朝桓灵时有童谣唱道:“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想必朱孝廉大约是“知书”的,否则“非礼勿视”又怎么解释得通呢?至于他的父亲是否“别居”就不得而知了。“童谣”类诗甚至于胜强于诗,那么朱孝廉既“入诗”又“入画”,岂非“两全其美”的风流人物么?
朱孝廉果然心想事成,从殿内飘然而到壁上。与寺庙的“不甚弘敞”比起来,壁上“殿阁重重”,别有一番天地。奇怪的是有一个老和尚在座上说法,且“偏袒绕视者甚众。”孝廉公也杂处在人群中,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有人悄悄地“暗牵其裾。”回头一看,竟然是画壁上的“垂髫”女子!一笑嫣然令朱孝廉“履迹从之。”但是到一个小房间的时候孝廉却“趔趄不敢前,”或许是心头一霎清明,但更多的还是“有心无胆”在作怪吧。然而终究经不住垂髫女子“摇花相招”的诱惑,于是趋内遽拥,“遂与狎好”了。
不曾想“春风暗度”之后被垂髫女子的同伴儿们发现,并且还被看出了“珠胎暗结”的端倪。一番忙乱、轰笑之后,垂髫女子“髻云高簇,鬟凤低垂,”比起垂髫的时候更加美艳。此情此景之下,孝廉公“食指大动”,四顾无人之际,兰麝复熏其心。不料“乐方未艾”之时,忽然听到有皮靴击地、“缧锁铿然”,以及“纷嚣腾辨之声。”二人惊起,原来是一个黑面金甲的使者“绾锁挈槌”而来。女子吓得面如死灰,急忙让朱孝廉藏匿在床底下,自己则打开壁上的一个小门逃跑了。
“使者反身鹗顾,似将搜匿。”以致“女大惧,面如死灰。”女子这里的害怕更多的是朱孝廉内心不安、恐惧在她身上的具体表现。虽说自己在床底下难受至极,“目如火出。”虽然忐忑还是心有不甘,静静地等待着女子能够归来,完全忘记了自己从何处而来,更是不知道又将到何处而去。最终还是老和尚解除了孝廉公的尴尬,弹壁一呼曰:“朱檀越何久游而不归?”此语诙谐又多蕴藉,一“游”字境界全出,此处意会即可。在老和尚弹壁呼朱前后,孟生和老和尚的对话也是颇可赏味的。
当孟生突然之间找不到朱孝廉的时候,就很疑惑地去问老和尚。老和尚笑着回答说朱孝廉听“说法”去了。又问“何处?”答曰“不远。”一问一答,妙不可言。如果勉强揣度一下,大概是这样:朱孝廉听法处与老和尚大约有一壁之距,自然算不得远。并且无论是在殿内还是在壁上,老和尚和朱孝廉离得都很近,难么老和尚与朱孝廉就是如影随形的距离了。但这还不是“远近”的妙处,其妙在于身心的远近,就是朱孝廉自身和自心的距离。也许这就是“何处?”;“不远。”对孟朱二人既罔无所知又近在眼前的玄机吧。
至于朱孝廉从壁上飘忽而下,“灰心木立,目瞪足耍。”从表面上看应该是老和尚“叩声如雷”被惊动心神的结果。实则不然,孝廉心想事成而入壁,直到老和尚弹壁而出,其间情状,孝廉公清楚,老和尚也明白。试问:内心的隐秘以及所作所为被人一览无遗,当作何感想?至妙的是当再看壁上拈花女子的时候,竟然“螺髻翘然,不复垂髫矣。”
是真是假?是梦是幻?于是朱孝廉“惊拜”老和尚,问是什么原因。因何而“惊”呢?初见未拜,此时去拜又是何缘故呢?恐怕是孝廉心中有鬼,难以自安。老和尚一句“幻由人生,老僧何能解?”可谓言有尽而意无穷,令人浮想联翩。
赞曰:心中天地,壁上乾坤。动心起念,欲散如花;寂然阒灭,螺髻犹翘,痕然耳。以是,壁鉴甚迩,所照皆心影也。
卧云渔风
202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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