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又是一个噩梦,我从噩梦里面惊醒,吓得满头大汗,隐约觉得之前的案子仍然隐隐约约哪里有不对劲的地方,也许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梦中景象都是那个案件最后指认的凶手,他安安静静地待在监狱里面,我和乔岩去审讯室提审他的时候,乔岩一个人进了审讯室,我则站在玻璃窗外,看凶手一脸淡然,无求生死的样子,随后我瞧见无论乔岩的嘴巴一张一合问他些什么,他紧抿嘴唇,选择全部不回答。
我抬起一只手,手指搭在鼻翼下,这是我想不通问题时习惯性会做的动作。
真的很奇怪,人之将死,有什么还不能说的,我在外面守了一段时间,他依然低垂着脑袋,视线停驻在桌面的一个点上。
我学着他,低头看了一会儿地面,由于注意力太集中,没坚持多久,我就犯晕了。
凶手的意志力真是很强大,我由衷心里感叹着。
“小白,你要喝咖啡吗?”
乔岩的助手王楠之看到我便走过来,端着手上热气腾腾的咖啡问我,我婉转地拒绝,答谢道:“我不太喜欢喝咖啡,谢谢。”
“那你总该休息一下吧,老大如果用心理战术来审讯犯人,可能他可以慢慢来审讯一夜的,时间嘛有一个特点,越是长久,越是使人坐立不安,露出马脚,慢慢来总能把他们逼迫到奔溃的边缘,能从他们嘴里掏出点什么有用的东西。”王楠之思索了一下子,脱口说。
“你好像亲身经历过,而且对你老大很了解。”
我和她开了玩笑,一脸笑容可掬。
“那是当然,我和乔岩青梅竹马,打小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
“那就怪不得了。”
“什么?”王楠之不明白地问。
我说:“没什么,只是忽然羡慕你有一个这么好的朋友而已,不像我始终一个孤家寡人。”
“你没有朋友吗?”
我仔细想了想,从小父母离异,父亲不愿意留在这座徒增悲伤的城市,带我流浪在异国他乡很久,好不容易父亲在国外有了部分资产,我也顺利读完了大学,想回来看看,顺便打听下那时候嫌弃父亲贫穷的母亲现在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我身上发生的不幸,似乎让我从来没有时间和精力去交游广阔。
我不知道有三五知心好友的感觉。
“我一直是一个人生活着,倒也自由自在。”
我说完后,不经意间朝玻璃内望一眼,那个人居然抬起了头,他的目光恍如一支离弦具有杀伤力的箭,在饶有趣味地看我,我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不,他是看不到我的,也听不到我们说话的声音的,他应该是想到了什么,我挖空心思地站在他的角度上欲猜测着。
不行,想得越多,头越疼。
我下意识故意撇开头,想遗忘这个令人有千丝万缕想法的目光,问王楠之:“有茶吗?”
想想这样问不妥当,刚刚还说不喜欢喝咖啡的,转瞬就讨茶喝更没有逻辑。
我补上后半句:“有点口渴。”为了装得像,我捏了一下喉咙,“喉咙有点干。”
王楠之:“我们这群选择了熬夜职业的生物,所里最不缺的就是提神醒脑的咖啡和茶,不过所里资金有限,不是特别好的,你可别嫌弃。”
我:‘既来之,则安之,你们吃什么,喝什么,给我照例来一份就可以。别看我好像是从国外回来的,实际上我什么都不挑的。’
王楠之十分热情,直接领着我去他们的办公室,我看到一群穿着制服的大老爷们还在奔忙地拿着各种案件文献走来走去,王楠之停下脚步,我幸亏回神够快,否则要贴着她的背脊两个人都要摔个四脚朝地,她把她手里的咖啡递给我,伸手往一个精确到角落的方向指指,“喏,那是我的位置,因为是小助理,不是重要的角色,上头就顺便帮我安排了一处办公的地方,也就看看,和其他人的相比 差远了,你可别嫌弃。”
我发现认识她以来,就今天算起,她已经是第二次说起“你可别嫌弃”。
我平稳端着她的咖啡,进入我所求的另一个话题:“我很渴了,能帮我泡茶过来吗?我乖乖坐在你位置上等你可以吗?”
王楠之:“好吧。”
她转身去泡茶,我径直到她的位置上静等。
王楠之回来了
我轻声不解地问:“又有什么新案子了吗?大家看起来普遍很忙。”
王楠之把泡好的茶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用刚开的水泡的,烫,等凉点再喝比较好。”
王楠之眼珠子转了一圈,扫视了一圈办公室的人来人往,凑近我的耳畔,直言不讳:“不是新案子,是挤压已久的旧案子,我们能力有限,破案技巧更是平平,他们手里拿的,在翻箱倒柜整理的都是至今不能解决的老案件,老大之前不是去协助C市调查一起案件,不久前才有了点眉目,才得空回来一趟,居然还从半路上捡回你这样一个叶老的得意门生,我们呢,也想给那些牵扯案件中的人们一个公道。这不,你们一回来,就立马抓住了一个大犯人,简直是我们所里的一场及时雨。”
我莫名觉得自己是被绑架破案了。
“那你们老大知道你们这种坐享其成的想法吗,他就没有批评你们?”
王楠之直起身板,模仿乔岩的语气,振振有词。
“老大就说,我一个人不行,如果小白在,小白心思细腻,能第一时间注意到我们没有注意的点,她和我们在一起,破案会轻松很多。”
“你们真的是太抬举我了。”
我默默然,不敢应承乔岩对我的非常信任,右手顺势拿起水杯,一瞬间体感触及的滚烫,使我下意识的一个动作,马上放下茶杯,从茶杯里溅起的水,和我的皮肤来了个亲密的接触,真是糟糕透了,而茶杯在下坠的一刻,因为本身的平衡力不稳,极速翻了个身,倒出的水和茶叶漫延了原来就小的桌面,还好桌子上没重要的文件。
王楠之也被吓一跳,连忙反应过来抓住我的手腕,查看我手受伤的程度,“都烫红了,很痛吧,虽然被老大重视,但凡是个人都会激动一下,可你也太激动了,我陪你去医务室。”
我抽出我的手,十分抱歉,“你有抹布吗?给我一块,我来擦干净……或者纸巾也可以,对不起,是我不小心弄湿了你的桌子。”我看了一眼因为我的不小心造成的事故现场,愧疚感越发浓烈。
我忘了,我的包里有备用的纸巾,不等王楠之有回应,我打开随身背的包包的暗扣,去翻找。
耳机,手机,钱包,充电宝……应有尽有。
现在最重要的纸巾不见踪迹,难道被我塞到最底下了吗。
王楠之已经从桌子的抽屉里找出抹布,一边擦,一边说:“我都擦好了,我陪你去医务室,让王医生看看你的手,女孩子的手等于第二张脸,马虎不得,千万不要留下疤痕。”
“谢谢你,我没事。”我强忍着疼痛,心想回去涂点烫伤药膏就得了,不用小题大做去医务室。
桌子上的水和茶叶被王楠之收拾干净了,连那个翻倒的茶杯,也被她放正了。
我的脑回路还停滞在王楠之说乔岩是个审讯魔鬼,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乔岩就突然出现在我们的面前,措手不及地抓起我的手,瞅了一眼,眉头微皱,下一秒,我像被拽着耳朵,乖乖就擒的小兔子,任由他下一个动作,我在途中,脑细胞还来不及反射出反抗的举止,就见他已经把我拎到女厕外,他说:“你进去,开冷水,冲被烫到的地方,冲到没那么疼的时候再出来,我在外面等你。”
乔岩有点脸红,从耳根处延伸到脸上。
我发现,乔岩的脸皮子比我薄了好几个段位。
我服从他的命令,进去,打开水龙头哗哗的水流覆盖在难受的地方,真的舒服了不少。
过了一会儿,王楠之几乎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乔岩奔跑过来的,她气喘吁吁地说:“犯人……犯人……他突然身体出现异常,我们通知法医已经赶过来了。”王楠之渐渐缓过这口气,“老大,现在我们怎么办,上头很不满意这件事居然在我们所里毫无预兆地发生了。”
我听到后,赶紧关闭手龙头,顾不上手上的烫伤后续如何,急忙跑出卫生间,看了一眼乔岩,他的神情紧绷,王楠之亦表现得局促不安。
“老大,万一上头责问起来,还是我们监管不力,导致犯人猝死。”
“他有什么病史吗,会诱发猝死的某种情况。”我问。
乔岩盯着我良久,不发一言。
王楠之急急地说:“这个还要等法医把检查尸体之后才能知道结果。”
我从情节发生清晰太过的梦里苏醒,手腕压着眼窝,试图驱散一些倦意,顷刻之后,睡意全无,才将手腕移开眼窝,随手拿起在旁边充电的手机,按亮屏幕,看了一眼,才凌晨三点。
我坐起半个身体,把衣服重新整理好,睡衣的带子松懈了,结结实实绑个松垮的蝴蝶结,我从床上起来,走到落地的窗户前,双手拉开窗帘,窗外是一座灯火阑珊的城市,繁茂的街道,多少人在夜里涌动,寻欢作乐,多少人在夜里还不肯休息,夜以继日地工作,养活家里的孩子和老人。这样一座城市,为什么也会发生命案,来破坏人们对它第一眼的印象。
望一眼天空,星星稀稀拉拉点缀着夜色,我闭眼感受,这个天气显示明明无风无雨,明明即将到来的清晨,预报是一个晴天,我却始终觉得雾霾漫天。
凌晨三点以后,我俯瞰了这座城市,彻底失眠。
许久过后。
天空开始东方吐白,亮堂了一些又一些,我关了灯。依然在沙发上坐着,消磨时间,看了一会儿书,关于心理学的。
“砰砰砰。”
耳朵没有疲倦,灵敏地听到有人在敲门,早上就过来的,我能猜到的不速之客,可能是乔岩,我把书放下,门外又响起三声“砰砰砰。”
“来了,等一下。”
我朝门口大声喊着,人也走过去开了门。
果然是乔岩,还有王楠之,两个人一起拎着早餐,一前一后地进了房间,我好像看到乔岩又脸红了。
糟了,我精神不济,猛然间想起自己忘记了一件事,我低头看一眼,我竟然还穿着睡衣。脸面大概丢到太平洋了。
“不好意思,在家里随意惯了,一般没有人来我家的,稍微等我一下。”我克制着声音的抖动,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完。
我连忙钻进衣帽间,换好简单的白T和牛仔裤出来。
“你是睡过头了吗?”乔岩直截了当地问。
我......
停顿了一会儿。
“我是没睡好,今天凌晨三点就失眠了,一直睡不着,精神恍惚了。”
不对啊,我的脑子飞速运转,他没有和我说今天早上要来我家,况且这是我家,我只是协助他整理必要或许遗落掉的案情,我不是应该愿意几点起就几点起吗,那我为什么要这样急不可待地跟他解释。
果然,失眠的后遗症很严重!
当然,我是不敢指着乔岩的鼻子,诘问他:“这是我家,我可以早起也可以选择晚起,早起晚起全凭我自己的意愿,你管不着。”
实话实说,面对乔岩,我怕他,他是为数不多我看不懂的人之一,我的气势若针对他,根本连打对折都不够,他只要一个眼神,轻飘飘地看向我,我再盛大的气势都会完美地落败。
王楠之看着我和乔岩,笑嘻嘻地拍了拍我的肩,大概察觉到了,想调节一下难以言喻的气氛和我自然熟地搭话:“看来就我睡得最舒坦,小白,我和你说哦,今天早晨,我去找我们老大的时候,是老大家的郑阿姨开门的,直接把我领到了客厅等老大,等了好久,等得我肚子咕咕叫了,老大才刚刚起床,老大出现客厅的一瞬间,我都惊呆了,一双平时亮晶晶的,水汪汪的大眼睛变成了熊猫眼,我问老大怎么了,老大也说失眠了……咦,小白,你和老大,你们选择同一个晚上失眠,是不是心有灵犀?”
“没有!”我们异口同声地否定王楠之,不经过大脑思考的推论。
“没有就没有,干嘛这么激动。”
“再说,全勤奖扣掉。”王楠之住了口,委屈巴巴,我见犹怜。
听她之前说的熊猫眼,我饶有兴趣,认真地端详着乔岩的眼睛周围,完全看不出来他有失眠的现象,他整个人始终精神抖擞。
“小白.....该吃早餐了 我的脸看久了,也不顶饱。”
“好的,好的,吃早餐。”我回神后,有点心虚。
“你们方向感挺好的,比导航还厉害,我都没有告诉你们我家的具体方位,你们今天就靠我提了一次的大概地址,一早就找到了,上次搬家公司找我这个住的地方都找了半天呢。”
我三个人都站着,只有早餐放在桌子上。
我拿出一副女主人的姿态,开口:“你们随便坐呀,站着多累,虽然我家地方有点小,才一个房间,可是呢,每个人有一把椅子坐坐的地方还是有的。”
我所居住的地方为了满足内心缺失的安全感,找的是城市四通八达其中的一个点,外面是川流不息的街道,而想要找到我住所的方位,需要在大马路上一直绕圈圈,七拐八拐,也不一定能找到。
王楠之拿起袋子里的一片吐司,抹了果酱,对折一下,塞进嘴巴里,囫囵吞枣,她真的是饿了。
乔岩同王楠之操作一样,只是没把吐司放自己嘴里,而是递给了我,我道了谢,再接过。
王楠之吃早餐时,大脑的节拍明显慢了,她吃完手里的一片吐司,再去拿另一片时,想起来这里一路上的顺风顺水,才说:“小白,老大好像来过这里似的,尽管这里七拐八绕的,老大一路飙行,畅通无阻就到了你家门口,如果是我,我进第一个路口时绝对就迷路了。”
乔岩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没抹果酱的吐司,“你刚刚来的时候,出了所,自己打了一辆出租车回去的,我刚好忙完出来看见你一个女孩子回去,怕有危险,就悄悄开车跟在你后面,亲眼看到你到家了,我才掉头回去的。”
“咦,老大我也是女孩子,怎么就没有这样贴心的待遇。”
乔岩不假思索地脱口出:“你一个女汉子,即便有人对你不轨,你也可以单手打得他满地找牙,根本不需要我,好吗。”
“老大真是偏心啊。”王楠之吃完最后一口吐司,咬牙切齿地发出这一句比真金还真的定论。
三个人将就着吃完早餐,开始讨论案情的变动。
是的, 那个梦并非偶然,而是三天前真实发生的事件,唯一抓到极有可能是凶手的人,乔岩审讯他之后不到一个小时,突然猝死,法医的检验报告已经出来了,是心脏病导致的间接猝死,犯人隐瞒了自己有心脏病史,而且被抓住前,丢掉了所有稳定心脏病的药。他是抱着必死的信念,被警方逮捕的。
可我和乔岩越发觉得,这个案子一点都不简单。
上头的指令也是不想我们继续追查下去,简明扼要,这件案子就应该从凶手死亡日起,做案件终止的了结处理。
乔岩不甘心草草结案,于是在指令只有他和所长知道的情况下,就拉着刚刚跨进所里大门的我去就近的一家面馆吃面,他胡乱地吃了两口, 心情郁闷,把筷子搁置桌面,我吃了一口面,其实我也不饿,就是被他莫名拉来,陪他吃一碗面而已,他这样食欲不振,我就更没有吃得下去的理由了,我也放下筷子,搁置在碗面上,坐在他的面前,十分安静的氛围。
乔岩面容凝重,“你明天不要来所里了,案件了结了。也没你什么事了。”
“你也觉得案子结束了,以犯人因愧疚,拒绝服用并扔掉治疗心脏病,稳定情况的药,知道在劫难逃,而畏罪自杀了吗?”
“你怎么知道?”乔岩不安地问。
这个上头应该只通知了所长和他,没有第三个人知情。
我毫不在意地回答他心里盘旋不落地的疑问,“上头不但和你们下达了这个指令,还在这件事情发生的第二天,单独找了我谈话,谈话的内容嘛,我又不是个傻子,一堆废话的苦口婆心,暗示了如果我继续参与此事,他们会以妨碍公务,拖延案件发展而名正言顺地拘留我。”
乔岩的眉头紧皱,轻轻地说:“所以,你更不能再参与进来了,那些老顽固不是你或者我惹得起的,你是我带回来的,我必须负责你的绝对安全。”
我笑了笑,拿起筷子,挑了一筷子面送到嘴里咀嚼,花钱买的面,我不喜欢浪费,答应别人的事,我也要说到做到。
我吞咽下嘴巴咀嚼到容易顺喉咙而下的状态。咽了口唾沫。
“你知道我的性格的,说一不二,说到做到。我们明着不能,可以暗地里偷偷摸摸地来,等到案子完全了结,上头也不会多说什么了。”
他们是怕,案情的再次波动,恐慌笼罩了这座城市,不必要的麻烦接踵而至,他们没有能力去安抚更多担惊受怕的人们。
乔岩无奈道:“随你吧,有任何事情要先通知我,不要一个人擅自行动。”
吃完面,乔岩送我到附近的公交车站。
“我可以送你回去的”
“你接下去到哪里?”
“银都小区。”
“那不顺路,就不麻烦你了,公交车也很方便的,虽然不到家门口,可是下站后,我只需散步走个十分钟路程就到了,你平时事情这么多,这么忙,难得和阿姨一起吃个饭,就不耽误你时间了。”
“你怎么知道?”
“王楠之没有秘密的,她说的。”
乔岩微微一笑:“王楠之喜欢八卦,有些你觉得她说得天方夜谭的,没有可信度的,附和她一下,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也可以的,不用太当真。”
“这姑娘,和你青梅竹马,喜欢你吧?”
这是我嘴巴里出来的话吗,我立刻将头别过去,尴尬极了,说王楠之八卦,目前最八卦的是我。怎么就口不由心问出来了,我懊恼着,然而脱口的话,是塞不回一分钟前的。
我似乎还对答案充斥着浅浅的期盼。
他否定道:“王楠之再好,我们的关系再亲近,她都是我的妹妹。”
多少影视剧和小说里,一段微妙的三角恋,总是以男主说:某某,我只把她当作妹妹而终结一个感情设定。
被永远当作妹妹的人,心态好的,抛弃过去,展望更好的明天,前往明天的路途,她们会遇到更好的人,天大地大,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还有一种放不下过去,执着于以前的点点滴滴,始终有一种错觉,他还爱着,自顾自陷入单相思,久思成疾。
我不确定王楠之是哪一种,所以我不会告诉她,“你心心念念的人,一直把你当妹妹”之类的话,很残忍。
乔岩陪我等了半个小时的公交车,等到了,我站起来,从包包里先摸出两元硬币。
“公交车到了,我走了。”
乔岩点点头。
我上了公交车,投了两元硬币,坐在靠窗的一个位置上,等乘客们都上来了,公交车开动了,我看了一眼窗外,他还坐着,没有即刻走的意思。
他大概是想看着我乘公交车离开,再走,有时候,他待我,真像看护一个年幼的孩子,我嘴角抿起,弯出一个弧度,目光投射在窗外移过的树木上,郁郁葱葱,绿意盎然,我对他说起的话,又回想起来,真是唐突。
不知不觉,到了下午,我们三个人各抒己见,对于这个案子,掌握的情况及个人的见解。
我从床底下抽出一块黑板,随手写上一些人名。
分别是:富豪王榆树,已死的假设凶手。并无证据直接表明他就是凶手。
富豪妻子宋潇潇,写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的手不由得顿了一下,这个名字我再熟悉不过了,有可能,我想把这个名字从我一生的轨迹里彻底抹去。
八年前,秀丽园一处别墅遭遇火灾,死亡人员为别墅女主人宋潇潇,仆人周华,司机朱庭霏,保姆林双,两个下落不明的人员,别墅主人富豪王榆树(监狱里心脏病诱发猝死的那位被定义成凶手的人。)以及他们的女儿王慧宁。我概括,点了黑板上写出的人名,详细地复述了一遍。
八年前,父亲和老师请了假,把我火急火燎地从学校里面叫回来,把一个写着宋潇潇名字的信封交给我。
我很少见父亲精神不振,他在我凝视的目光里不断地矮下去,低低地垂下头,额头沉重顶着交叉握在一起的手背上,从眼眶里流淌的浑浊眼泪,一颗一颗,没有节制地掉在黑色的休闲裤上。他难过,自责,背影消瘦,我走到房间前,停下脚步。
“爸爸,节哀顺变。”
八年前,我的母亲死在一场火灾里,我回到房间,呆呆地坐在书桌前,光线强烈,照映在我苍白无力的身上,我哭了,泪珠时急时缓地掉,掉在我用力捏皱的信封上。
父亲交给我的信封,我没有打开,而是锁进了只有我知道密码的保险箱里。
母亲和我们相处的那段短暂的是时光,想方设法用尽一切手段摆脱我们,再嫁的初恋是C市一个高调的富豪,据说,有专家已经估算出大约的资产有50个亿。也许母亲离开我们是不明智的决定,富豪在生意场上得罪的人很多,几乎没有一个盼着他好过的,有偷偷给他下绊子的,有联合在一起打压他手头项目的……
我该和他们说实话吗?我参与这个案件的真实目的。
“不好意思,等我一会儿,我有东西给你们看。”我感到抱歉,一边放下手里的粉笔,从衣帽间拖出行李箱,拉开拉链,往最底下翻看,翻出那张八年前未打开的信封,它被我捏皱的痕迹未消失,我恍惚地拿出信封。
我迟疑着把信封给了乔岩。
“有一件事,我瞒了你们。”
也许说出自己要参与这个案件的真实目的,有些秘密固然被无情打破,却能变成新的线索,毕竟乔岩是个比我想象中还要聪明的警察。
乔岩打开信封,一目十行,大致地从头看到尾。
他惊讶地问:“你是宋潇潇的女儿?”
我点点头。
他叹了口气,“哦,我明白了,这是你一定要参与这起案件的主要原因。”
我点点头。
“不能放下过去,很痛苦。”乔岩有点同情我。
他的眸光直线形式地固定在我的眼睛里面,他是站在我的角度上感同身受,我感受到周遭的寒冷慢慢驱散了,温暖覆盖了我的脸颊和指尖。
“我不会放下过去,不过,我正试着走出过去,我好想拥抱一个很好的未来。”
有一刻我这样想,并说了出来,感激着他。
“会的。”乔岩温和地说。
乔岩回忆到信封的内容,他犹豫地注视我,“你看过信封里的东西吗?”
我摇摇头。
小白竟然是宋潇潇的女儿,乔岩大吃一惊,他遗漏了更让他吃惊的部分。
“我觉得你可以找个时间看一看。”
乔岩把信封还给了我。我接过。难道乔岩在信封里看到了别的东西,我不明所以,也不问。我能确定的是,我现在不会去看,我没有非看它不可的理由,不是吗?
“我觉得你需要再睡一会儿,案件等你睡饱之后再详谈,应该更有效率。”
好像,我们忘了一个人,我们同时转头看。
“她什么时候躺在我床上睡着的?”我笑笑,“你不觉得,她其实不太适合干这一行吗?”
我看到乔岩点头赞同,“她很有正义感的,当我的小助理,我可以好好照顾她,每个月领一份基本工资也够她花销了。”
“有你这样的中国好哥哥,我等下辈子看有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第二天,乔岩和王楠之,在中午时分到我家的,带了一份打包的面。
“给你带的。”
“谢谢!”
我捧着塑料打包盒,拿筷子挑起几根面条,吃了几口。
“味道很棒,我今天一早就起来了,一直在等你们。”
“我怕她又睡着,怕耽误我们的正事,所以让她多睡一会儿,来你家就晚了。”
“是的,怪我,怪我。”王楠之委屈巴巴地说。
回想起早上,老大突然飚来一个电话,命令她:“今天不用这么早过来,昨天我又失眠了,需要多睡儿,你也再多睡会儿,我醒了发你消息,开车来带你。”
老大确实是惹不起的上司。好吧,王楠之乖乖服从命令,赖在床上多睡了三个小时。
“I am what I am
我永远都爱这样的我
快乐是快乐的方式不只一种
最荣幸是谁都是造物者的光荣
不用闪躲为我喜欢的生活而活
不用粉墨 就站在光明的角落
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天空海阔 要做最坚强的泡沫
……”
手机铃声响起,我按了接听的按钮,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一个英语口音,断断续续讲着。
听到最后,我了解来龙去脉,打国际长途电话的是国外的医生,她说:我的父亲精神失常,被邻居送到医院以后,拒绝接受治疗,拒绝服药。希望我尽快回去一趟。
我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My father was never insane,You should have found the wrong person, please confirm again.”相信有人莫名其妙打个电话给你,说你的父亲精神失常,你一定会把那个打电话来的人骂得狗血喷头。
乔岩按住我的手,把手机拿到自己耳畔处,沙哑地说出流利的英语:“Ok, we will go back as soon as possible. Please tell us the name of the hospital and the ward number. In addition, please take care of the patient for us.”
电话的另一头答应了,挂断了电话,我愤怒地夺过手机,“你瞎说什么,我的父亲根本没有精神失常。”
“你看过你母亲留给你的信封里面的东西了吗?你应该先看看,再做推断也不迟。”
王楠之听我们的对话,云里雾里,但她听懂了信封,插嘴问:“你们指的信封,是这个吗?”信封,我随意放在枕头下,露出一个边缘,她摸了出来。
我终于拆开了信封,仔仔细细,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不可能 不可能……”我哭着,叫喊了无数的不可能。
王楠之目瞪口呆,“老大,小白发疯了。”
“嘘!”乔岩示意王楠之不要说话。
王楠之禁声。
父亲一手把我带大,我从未怀疑过,他居然是造成所有悲剧的罪魁祸首。
从小在我印象里母亲叮嘱我最多的一句话,是:你要赶紧长大,离开你的父亲。再多的,母亲没有提及过。
从前,我并不晓得,母亲拼命的想离开父亲的身边,是因为她忍受不了父亲加注在她身上的折磨。
假如不是有了我,不是我的出生,不是我的成长,母亲总想陪着我熬过,从而牵绊住了母亲拼命逃跑的步伐,她早就和对她好的那个人远走高飞了。
母亲就不会死了。
乔岩陪我买了飞机票,陪我乘了飞机,紧紧握住我的手。
他默默无语,有他在,我才有一个支撑力,去面对。
我们赶到医院,父亲的病床外,等候着一个小女孩,她见到我们,扑向了我,害怕地把头埋在我怀里。
我不认识她,难道是和家人走散了吗?我轻轻推开她,“你和家人走散了吗?不要怕,我帮你报警,警察会帮你找到你爸爸妈妈的。”
她抱着我的小手,圈得更牢,哭哭啼啼地跟我说:“姐姐,妈妈死了,爸爸被关起来了,我没有家了,我只有你了。”
“你是王慧宁?”
小姑娘点点头,哭得更凶了,乔岩拉过小姑娘,擦拭她未干的泪痕,小姑娘一直看着我,哭声渐渐减缓,“连姐姐都不要宁宁了吗?”
乔岩安慰小姑娘:“你姐姐也只有你了,你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你们要好好活下去。”
“Miss white?”
“yes.”我往医生的方向走近两步。
“Good, Mr. Bai just woke up this morning. Although his consciousness is vague, he is eager to see you. He should have a lot to say to you。”
医生推开了病房,我走进去,父亲疲倦的眼睛,张张合合,他早上醒来又要发疯的时候,医生给他打了镇定剂,他此刻就像普通的父亲和病人。
我的心有点局促不安,“爸爸。”我试着从喉咙里面发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声音很低,父亲应该很清晰地听到了,他费力地抬抬手指,让我再近一点。
“雅雅,宁宁是你妹妹,爸爸已经不能够好好照顾她了,爸爸希望你代替爸爸,好好照顾她。”
父亲遥想起若干年前的往事,自责和悔恨换不回昔日美好的日子了。
真相大白之后,我带着宁宁回到C市定居,
我尊重母亲的遗愿,将她的骨灰和王叔叔的骨灰安葬在一起,我和宁宁一年去看他们一次。
他们三个人是大学的同学,大学毕业的庆典上,晚上老师请客出去吃夜宵k歌。王榆树和宋潇潇是正常的情侣关系,而白镐喜欢宋潇潇,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思念疯狂,白镐嫉妒的眼红。
KTV里,大家只顾着唱歌,他有机可乘,从兜里偷偷摸出安眠药,不动声色地放在了饮料里,他额外从桌子上拿起了一杯酒加一杯饮料,如此不显得他居心不良。
他做到他们的旁边,和他们搭话,递给王榆树一杯酒,递给宋潇潇一杯饮料,两个人都不拒绝他热情的好意,王榆树忽略自己不喝酒的体质,一口干掉。宋潇潇轻轻抿了两口饮料。
不会喝酒的王榆树醉得人事不醒,王榆树可是学校公认的学霸,同学们都以为他是激动着毕业,听说被世界500强的一家公司相中,也打算在毕业后一年准备和宋潇潇结婚,所以激动地喝多了平时不会喝的酒。老师负责把学霸安全送回寝室,宋潇潇托给了她同寝的室友。
原本期许的美好未来,却因这残酷的一夜彻底打碎。
宋潇潇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赤身裸体在一家宾馆里,她逐渐清醒,见自己躺在一张铺着洁白床单和洁白被子的床上。
她隐隐不安,弹坐起来,掀开被子,床单上有触目惊心的红色。
她以为是和王榆树的感情更进了一步,转瞬暗自窃喜。
卫生间里有人在冲澡,水哗哗地贴着浴室的墙壁流, 宋潇潇四肢酸软,她从床上艰难地爬起来,挪动无力的双脚,靠近卫生间,敲了敲门,“榆树,你好了吗,我也要洗个澡。”宋潇潇低头,羞怯,细柔的声音飘向空中。
美好的向往,从卫生间的门打开,冲澡的人勾起笑容,走出时破灭。
“怎么是你?为什么是你?”宋潇潇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朝他大喊大叫着,消耗完了力气,昏厥过去。
三个月后,宋潇潇在医院妇产科检查,发现自己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她计划偷偷的打掉孩子,就当那个荒唐的夜晚从未发生过。
可他是阴魂不散的,租了辆车,车的后备箱内,装满了向花店借的199朵红玫瑰,在医院门口,当众向宋潇潇求婚,浪漫又痴情,围观的人群多数都动容和羡慕。
人群里作为围观者之一的王榆树麻木地看着眼前求婚的场面,然后落寞地离开。他在一只垃圾桶前,抬拳一张开,一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小物件,滑落在垃圾桶里。
宋潇潇没有拒绝,他的脑子很灵活,还请来了她的父母作为这场求婚的见证人。
宋潇潇的父母一直嫌弃王榆树是个穷人,王榆树和他比,不知道被甩了几条街,他们自然乐不思蜀。
宋潇潇是懦弱的,王榆树也是懦弱的,宋潇潇不敢反抗,对她的父母言听计从,王榆树不敢争取,他自认为现在的自己实在不敢高攀家里有小企业,白富美的宋潇潇。
一个月倏忽而逝,已经四个月了,宋潇潇腹中孩子的胎相稳定,宋潇潇的父母决定在宋潇潇的肚子还没有特别显出来时,和他的父母安排了他们的婚礼。
收到喜帖,去喝喜酒的同学们,通通打趣他。
“原来你的心思早就存在我们班花宋潇潇身上了,难怪比宋潇潇高级不知多少的校花主动跟你告白 你都拒绝了。”
“我觉得潇潇是我遇到的最好的女孩子,没有人比她更好了,所以请大家以后不要拿潇潇和别人比,潇潇会生气,我也比较介意的。”
“这波狗粮,我们吃哦。祝你们新婚快乐,早生贵子。”打趣的同学们,识趣地转移了话题。
前来参加结婚典礼的大家一进宴会厅 便寻找各自熟悉的人,马马虎虎凑成一桌,不管是家人之间,还是朋友之间,只有相互了解,才能开怀畅饮。这样才没有人会嘲笑你,放弃礼貌,粗枝大叶,粗鲁的率真模样。
我出生在夏天,他给我翻阅字典,取了一个名字,很好听,好像他有多爱母亲似的。
在我的面前,他和母亲表现得相敬如宾,连普通夫妻间的争吵都不曾发生过一次。
我那时并不知道每个深夜,当我沉睡时。他们关起门来,他但凡有不顺心的时候,他就开始不把母亲当人看,将母亲拳打脚踢,唯独不伤及脸,以免我发现端倪。
怪不得,年纪轻轻的母亲,白日总是腰酸背痛,有一次我看她脚腕上的淤青,她迅速扯了扯裤脚,自我记事起,别的妈妈在夏天穿自己喜欢的裙子,母亲只穿长袖长裤,无论多热,母亲不让我知道,瞒着我,解释不小心走楼梯的时候摔了下去。
宁宁是母亲和他的第二个孩子,王榆树后来有了出息,动用关系,把母亲接到自己的身边,并迫使他和母亲办了离婚手续,宁宁出生后,他把宁宁当成亲生的女儿,一心一意地照顾和疼爱。
母亲跟着王榆树的日子,渐渐活成了人的样子,信封里有一张照片,照片里的景象显示是一个夏天,母亲穿上了漂亮的裙子,温柔地牵着宁宁的手,两个人一起拍了照片。
我的眼眶湿润,宁宁去读书了,我一个人独处在房间,再次翻出皱巴巴信封。
关于那个噩梦,我再也没有做过,我理解了王榆树望向审讯室外我的眼神,他恨我的父亲,他以为是我的父亲在审讯室外,听到母亲不是失踪,而是确认死亡以后,他活不下去了。
“砰砰砰……”
我猜到了是乔岩来了,只有他才会井然有序地敲门,响三声。
他这次来,没有带着王楠之。
我好奇地问:“今天没有带你的小跟班一起来吗?”
他摆摆手说:“王楠之改行了,正在努力成为一个优秀的小说家。”
我挠挠头,不明所以,再问他:“我们合作的案子已经了结了,王楠之是我的好朋友,她没有来找我玩儿,你和我什么关系,不请自来,真的好吗?”
“是的,所以今天我来,和你确认下关系。”
“什么关系?”
“王榆树和你父亲都把你托付给我了,你说什么关系?”
我笑笑:“你只说我父亲的话,我信,你说王榆树,我就全部不相信?”我盯着他。
“为什么?”
“你审讯王榆树,我就站在外面,他根本什么都没说。”
乔岩突然抱住了我,他说:“你跟着王楠之离开以后,他和我说了一句话,如果你是真心的,要好好对待雅雅,她和她妈妈是一样的,不像她的父亲。”
在你身上发生了这么多事,也亲手让你自己抽丝剥茧看到赤裸裸的真相,结果让你失去了所有,我已经不忍心再见你一个人走下去了,我想陪陪你。
我张开手臂,同样抱着他,人间有天长地久,就是这样的吧,我感觉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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