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信子

风信子

妻乐滋滋捧回一株花。花是妻说的，我可不这么以为。蒜头一样的家伙，也配叫花？面对我的嗤之以鼻，妻不乐意了:“怎么就不配了？人家明明就是花么，不懂情趣的家伙！”

嘿，女人，俺就是这么一个没情趣的家伙，咋地？那花花草草的，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茶喝，还不如来一盘红烧肉实在。也难怪妻总揶揄我：精致的实用主义者！

实用，不好吗？人生在世，但凡动一动，就要花钱，钱是好赚的么，可不得时时犒劳犒劳自个的胃？

一说起胃，我就对面前侍弄花草的女人十分不满。打结婚那天起，她就压根没好好招呼我这个胃。一日三餐，要么随便对付一下，要么都在各自单位食堂吃，弄得我胃病都出来了。想当初……那个对我胃百般呵护的人，却被我轻易判了死刑，后悔吗？有点，但不强烈，只是略有点不甘心罢了。男人嘛，白月光和白饭粒的比较总是有的，你得原谅我作为男人的劣根性。

那是个不善言辞却很会疼人的女孩。我们曾经是同事，后来，我工作变动，调离外地，她则依旧待在属于她的小城。俩人起初还鸿雁传书，浪漫过一阵子。周末，如果没啥关紧事，我也会兴致勃勃地坐上大巴，巴巴地赶到女孩所在的小城。

女孩是本地人，生性木讷，但为人实在，特别是对我，那是掏心掏肺的好，是除母亲以外，对我最好的女人。

她会在我抵达小城前早早炖上一锅排骨汤，里面放上香菇、莲菜、红白萝卜，香气浓郁，勾引得我胃里的馋虫直往外窜。尤其是冬天，她还会专门为我烤上几个热腾腾的红薯，细心地揭掉一半外皮，再递到我手里。而且，最最让我感动的是，她竟然从微薄的工资里抽出将近一半钱，给我称毛线，打毛衣。那时候，她的工资不过两百多，打毛衣也是零起步。为了不增加我的心理负担，还找借口说毛衣本来是给她哥练手织的，因为大小不合适，便宜我了。鬼才信她的谎话，明明就是专门给我织的呗，要不，怎么哪儿哪儿都那么合适？

当然，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我也曾经尽其所能，对她好。除了写信，我会在她过生日的时候，给她送花，并且定制一个与众不同的蛋糕，给她一个小惊喜。没有女孩不喜欢这些，那一刻，我看到女孩的泪，莹莹的，像钻。

后来，我见的人越来越多，看到的世界，也越来越大。内心的欲望，自然越来越强。对于女朋友的要求，也越来越高。那个爱我疼我的女孩，似乎并不是我情感的归宿。除了觉得她对我好，我实在找不出更多的理由要继续走下去。

有一段时间，我有意中断了写信。因为实在无话可说。工作内容和交际圈子的不同，无疑成为我疏远她的借口。但当面和她掰扯感情的事，似乎有些残忍，我觉得还是写封信说清楚更好一些。

我绞尽脑汁写了一封分手信，大意就是俩人性格不合，作为朋友尚可，如果组建家庭，一定会面临诸多问题。为了不耽误彼此，还是好合好散。对于她的好，我一直心存感激，但情感上实在无法勉强。我的措辞很委婉，但意思很明确。这封信投出去后，我心里突然松了一口气。似乎多日的纠结，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女孩没有回信。也许是默许了吧？我觉得既然分了手，就没有再联系的必要，互不打扰，给对方继续下一段感情的空间，才是最好的祝福。

经人介绍，我认识了另一个条件不错的女孩，浪漫、多情、够独立、会撒娇，这正是我理想中的伴侣。女孩的父母也特中意我，一切顺理成章，这个女孩就是我现在的妻。

至于记忆中那个女孩，理所当然成为前女友，历史翻过去，就成了云烟。她结婚了吗？还在记恨我吗？现在过得好不好？偶尔脑子里会晃过来这样一朵云，烟雾缭绕中，我也会失神一小会儿。

是从谁哪儿得到她的消息的？我忘记了。几年之后，在一次出差的异乡，我悄悄拨通了她的电话。

她还在那个小城。当电话接通的一瞬，她只轻轻问了一句“哥，这么久你去哪儿了”，接着就是长久的啜泣。我在电话这边手足无措：我已经结婚了。你，没收到我的信？

没有。你真狠心呀！她反反复复只有这一句。

我无语。造化弄人，我的分手信，她竟然没收到。也就是说，这几年，她一直苦苦地在原地等我，而为，却和她背道而驰，并且越走越远。愧疚、自责、伤感，种种情绪一起涌上心头，我也流泪了。为她的痴情，为命运的阴差阳错，为我的所谓无情……

后来，是她先挂的电话。她没有问我的地址，也没留我的电话。虽然，我告诉她，不管遇到任何困难，第一时间告诉我，我一定全力以赴。

后来的后来，从同学那儿辗转得到她的消息：她离开了她的小城，去南方打工，成了家，生了孩子。

我和她，终于失散在一场风里。

妻抱回的花，开了，蓝色的，还怪好看。我这个没情趣的家伙，因为多看了两眼这花，终于被狠狠奚落了一顿。

女儿偷偷乐:老爸，这是风信子，又叫洋水仙，它的花语是:生命，幸福。老妈这是热爱生活的表现，您老可别打击她哟！

哦，风信子，多好听的名字，恰如青春。那些平凡又温暖的岁月，始终是记忆里闪光的诗，即便有些缺憾，也依然会让我这个油腻中年感怀不已。我和前女友的故事，妻是知道的，每每提及此事，妻总一脸哂笑:多情总被无情恼！

我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反驳。那封被时光藏匿的分手信，成为一根刺，时不时地跳出来扎我一下。

2月14日情人节，一向主张实用主义的我，终于浪漫了一把。当妻的鱼尾纹一点点被玫瑰的香熨平时，我的胃也迎来了它的春天。

六菜一汤，妻做的。蓝色的风信子，花期已过。娇艳的玫瑰，在灯光里盛开。

20190228

风信子

张红梅，笔名文竹若风。部分散文、诗歌、小说等作品刊发于《辽河》《奔流》|《牡丹》《当代散文》《思维与智慧》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