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中学时期,对大学有一种近乎崇敬的情感。这种炽热的情感来源于一次偶然在电视上看到有关美国顶级私立大学的介绍,我忘了节目讲的到底是耶鲁还是哈佛,但我能异常清晰的记得校园里那些清新雅致的红砖瓦墙,郁郁葱葱的碧绿草地,高耸入云的青柏白杨,庄严肃穆的哥特式教学楼,还有温如尔雅的教授,西装革履,颇有绅士风范的在林荫小道里漫步,朝气蓬勃,面带自信微笑的莘莘学子在广阔的校园里自由穿行,看着这种画面,我甚至能感觉到,知识和智慧早已溶解在校园和煦的春风里,只要站在那里,深深的吸上一口,一个人立刻就能变得睿智起来。
屏幕快照 2018-01-31 上午11.45.43.png然而这种情感和幻想在我进入大学的第一天就彻底崩盘。我的大一大二在北京昌平郊区度过,我01年入学,那时的昌平完全是一个蔽塞,凋零的边远郊区。而校区竟然是北大学生军训时的暂住地,踏入校门时,引入我眼帘的是一片荒芜之极的黄土高坡,在龟裂的地面上,星星落落的散布着几座小矮楼,楼的外层来不及妆点,只好用红漆涂抹敷衍了事,从远去望过去就像《红警》游戏里面那座发电厂。整个园区廖无人烟,毫无人气,我一度怀疑我是过来读书的,还是过来流放的。我早上抵达,在巴掌大的校园里转了几圈,实在是百无聊赖,只好回到宿舍,简单的铺上床垫,闭上眼睛睡觉,我只希望这一切只不过是一次噩梦,当我睡醒之后,眼前的一切破败随即消失,我重新回到那个对大学还充满无限向往的单纯日子。
傍晚起床,我很失落,我确定我并没有在做梦。推开阳台看下去,楼下都是穿着运动服去食堂打饭或是抱着篮球去球场的人,这完全不是我想象中的大学,这远不如我的高中。巨大的落差让我想起周星驰在《国产凌凌七》里极为搞笑的一幕,周星星被组织派去香港执行任务,他来到了金碧辉煌的丽晶大酒店,那里有着奢华的琉璃金瓦,有着金发蓝眼的外国美妞,有着芳香可口的香槟美酒,到处停满了豪华大气上档次的奔驰宝马。当他办理入住时,对方告诉他搞错了,他要住的是丽晶宾馆,而不是丽晶大酒店。当周星星在一条污水横流,破败不堪的小巷里找到污垢丛生,虫鼠横行的丽晶宾馆时,彻底懵逼了。这种懵逼正是我当时无奈的心情。
丽晶大宾馆.jpeg我的大学生涯堪称人生中最为痛苦时期。入学没多久,我就失去了方向。我忍不住怀疑起自己为何要来到这里。一个在离北京城几十公里外,鸟不拉屎的荒郊野岭,每当寒风大作时,我顶着狂风走向课堂,才真正体验到语文课本里说的“风吹到脸上就像刀割一样疼。”,那一刻我才明白,这句话不是比喻而是写实。作为一个南得不能再南的南方人,极难适应北方的严寒,走在路上我总是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样子看起来相当猥琐。校园四周是孤寂萧瑟的山林,时不时居然会传来好几声嘶声裂肺的鸦叫。而在几个月前,从我的高中走出来50米就是热闹的市中心,想要任何东西都不需要走出两个街区,更让我怀念的是气候温暖而湿润,与北方的严寒干燥形成剧烈的反差。相比之下,眼前的一切荒谬至极:我奋斗那么多年,难道就是像古时的罪犯一样,落得个被流放的下场?
大学四年,我在智商上惨遭无情的吊打。内省来的同学,他们高考的原始分要放在海南,几乎都可以冲击清华北大。在课堂上,老师讲的内容对我而言,几乎像天书一样晦涩难懂,一个基本概念就让我焦虑得把头发一根根扒得精光都还搞不懂时,不少同学居然已经对课本里的内容游刃有余,信手拈来了。最让我痛苦的是,我天天熬夜,卧薪尝胆,到头来考试还是要挂科,而另一些同学每天网吧包夜,不亦乐乎,在考试前突击一个星期,居然就能考个八九十分。我在高中时成绩数一数二,到了大学还是数一数二,可惜是倒数。在智商上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正常,在精神上,自尊被冰冷的现实碾压成粉末。我感觉我就像一个赤脚农民,被国民党反动派拉壮丁时逼上战场,手上连枪都握不紧,而那些同学们则是久经训练的海豹突击队,我居然要与他们同场厮杀,结果必然是被人打成筛子。
时光.jpeg大学时光如梦亦如露,四年时光让我衰老四十岁。爱因斯坦说:走出校门后,把学到的知识全部忘记,剩下的东西就是教育。倘若他说的是正确的,那么我得到的‘教育’就是一团浆糊的大脑,对人生价值的怀疑,以及对未来强烈的恐惧。苦熬四年,换回几张证书,他们被我锁在柜子里,几乎没用过。在社会上混饭吃时,公司几乎不考虑我从哪毕业,只在乎我能不能干活,面试时公司给我出各种技术难题,你要行就给我搞出来,然后上班拿钱,你干不出来,就算毕业证是天皇老子发的,人家也不正眼看你。
大学四年,以其说是教育,不是说是历练。毕业后,这四年的经历在我的脑海里越发糊涂,以致于我怀疑我是否真的上过大学。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做梦重新参加高考,却发现卷子上的题我一道都不会,于是紧张,焦虑,窘迫,着急,失落,欲哭无泪等各种负面情绪同时喷涌而出。在梦里,我能觉知我已经毕业了,但又不确定,很快有个悠远的声音从远处飘来说,那一次上大学不算,现在得再来一遍,重考然后再上一次,于是我欣然接受,然后开始做题。这个梦境意味着,在内心深处,我对大学生涯潜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遗憾和不甘。
有一种扯淡是说,大学教会自己的不是技能和知识,而是思考和解决问题的方法。这种鸡汤解读似乎能让我这样的人减轻不少愧疚之心。因为当时在课堂上,我绞尽脑汁,可是无论如何用力,我都无法理解老师讲的到底是什么。什么极限,连续,求导,积分变换等,不知为何我实在搞不懂这些概念说的究竟是什么,但看着周围同学用心记了满满一本的笔记,我开始怀疑我自己是否是个智力上的正常人,或许我一出生就是脑子有缺陷的低能儿,只是父母一直没跟我说?在上完第一节数学分析课十年之后,我为了学习人工智能技术的基本原理,不得不重新拿起当前的数学课本,再把课本反复阅读多遍,不停思考,有天偶尔灵感突现,产生了‘顿悟’,这才明白了微积分是什么鬼。
坦白说,我根本没学到什么思考和解决问题的方式。和其他人也一样,我愿意接受这样的说辞,只不过是为了给自己那虚掷的光阴有一个体面的接口。如果大学真的教会学生‘思考和解决问题的方式’,那么为什么千千万万的大学毕业生走出校门后,一直为高房价折磨得嗷嗷叫,他们学到的‘思考和解决问题的方式’为何不能帮他们在生存困境中杀出一条血路?通过这种鸡汤,以便安慰自己并非一无所得,而是拥有了一种无法量化的思想方法,这让我感觉好一点。毕竟4年时光,有那样的师资队伍,有那样馆藏惊人的图书馆,我还是成功的浪费了几乎所有时间。总得有些收获吧?思想方法又没考核办法,到底真有还是假有,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
人生如戏.jpeg大学或许是你最后一次游戏人生的机会。在大学,无论是操办活动,还是参加社会实践,总有一种做游戏的感觉。哪怕是考试,它本质也是个游戏,遵循既定游戏规则你就能过,即使不能过关,你会因为重修而有挫败感,但毕竟不会给你带来真实的伤害。而进入社会的第一天,我才明白什么叫‘动真格’,你每一次选择,每一次行动,都会带来结果,而这些结果都会直接作用在你身上,它会给你带来真实的,无可逆转的伤害。所有人都非常当真,没有人再把你当真一个懵懂无知的学生,没有人愿意给你无限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不知哪位校长曾无知的说过:所谓母校就是你一天骂它八遍,却不允许别人骂的地方。我很痛恨这种说法,这是一种道德绑架。于我而言,我一天又何止骂它八遍呢,而”母校“是否给予我足够的能力去阻止别人骂它呢?如今我为生计奔波,根本无暇顾虑别人骂不骂它,然而我也确实没有听到多少人骂母校,从母校毕业的校友没骂,原因是往事不堪回首,而别人不骂,只不过是人家从未意识到它的存在而已。
所谓成长,就是抛弃幼稚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大学前,我心怀一个瑰丽的人生梦,大学后,梦被现实所击碎,然后像鸡毛一样凌乱的散落四处,幼稚的脸庞多了几道沧桑的棱角,这或许是大学唯一给予我的,一种叫成长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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