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那颗被蚂蚁大军扛走的头颅,对这只蝎子的佩服之情由心窝里油然升起,也暗忖我这一生欠下得好多,不知在我那天到来之时,他们会不会如蚂蚁大军一般袭来,带走我的头颅。
我欠母亲一条命,她在怀胎之时,为了逃避计生大队,尝遍百家饭,睡过荒郊岭,直到生下我,才敢抱我回到早已破败的老屋里去坐冰冷的月子。
我欠父亲一杯老酒,他这辈子都交给了那一亩三分地和工地小工,最大的娱乐也就是回到屋里头的一杯老酒,而他至死都没有喝过我给他买的酒。
我欠老姐一根手指,早早辍学打工,只身一人从乡下到城里,为的是养起家里和供我学业,那条冰冷的压制耐克鞋底的流水线,带走了她一根手指。
我欠她一场人生,不知从何时起,我已放下对她的感情,也没有了继续与之生活的愿景,痛定思痛,选择了一别两宽,留给她的是孩子和伤痛。
我欠孩子一个家庭,在她们尚且年幼之际,就让她们面对父母分离之苦,小小的身躯和脑壳,已经开始承受由此带来的冲击和疑惑。
据说,出来混,欠下的都要还的,对他们,我究竟应该怎么才算是还上这笔债?我反复的琢磨,反复的琢磨,就像是有把锉刀在狠狠的磨噬我的脑壳,手脚禁不住的挥舞起来,一直到睁眼醒来。
原来又是梦一场,我说呢,这不现实的如同达利笔下的油彩。
我再次趴在书桌上睡着了,最近一直不敢躺在床上睡觉,刻意为之的睡觉仪式感会驱走我的睡意,换来的是爱琴海边清凉的海风下一串串泪痕。
外边又下着雨,清凉的如同秋日,日历上写着立夏。以前总在码字时说岁月如歌,现在这首歌处在快进模式,还没听懂歌词,就嗖的一下子转完了。
抬起身子舒展了一下有些发僵的脖子,这页《麦田上的乌鸦》已经被我无意中压皱,皱巴巴的纸,加上梵高充满动能的粗狂笔触的勾勒,让画作更有了活起来的动感。
这不,一只乌鸦就从画上飞到了我的案头,它一边梳理黝黑的羽毛,一边开门见山的说道:
“你妹的,口水吐了我一身”
“抱歉,我无意的”
“看你一脸皱巴巴的样子,比梵高还难看”
“做了个噩梦而已”
“能跟我说说嘛”
我一五一十的跟乌鸦说了蚂蚁大军的梦和那把锉刀磨我脑壳的感受,它倒哈哈大笑起来。
我觉得它有些不尊重我的感受,有些生气的嗔道:
“你笑得很难听“
“我知道自己声音不好听“
“挺有自知之明,那就不要笑了“
“这都一百多年了,你们人类都没点长进“
“此话怎讲?“
“你们一代又一代,最擅长给自己编制笼子,然后钻进去做个囚鸟“
“此话又怎讲?“
“想太多,脑子的进化快过了你们的手“
“我思故我在“
“你不思不也在吗?我在画里活了这么多年,不需要做任何思考,我还不是在画里呆着”
“诡辩!你的在跟我的在不是一种状态”
“那你的在是什么状态?”
“我不想跟你辩这种问题”
“你看,人儿啊,说不过一只鸟,耍泼倒是强过我不少“
我不禁一乐,说道:
“没想到你还是一只挺逗乐的鸟”
“当然,梵高画我的时候注入的是生命和快乐”
“不对吧,从用色、线条和构图,乌鸦们看上去明明是慌张,彷徨和压抑情绪的宣泄”
“你都说了是看上去,事实是我们是一群欢乐的乌鸦,在希望的麦田上饱餐一顿后,回到我们温暖的窝里去,跟你说,我那时候正想着明天再来这儿一趟呢”
“那…这…我们的解读是截然相反的了?”
“当然,你们就是擅长把自己关起来的鸟,还喜欢用自己的情绪去代入,最好玩的是你们大都是不欢乐的,自然看东西带入的情绪就是不欢快的”
它没有让我会话的意思,紧接着说道:
“如果你让孩童来看这幅画,保准他们看到的是一群鸟儿,飞在金灿灿、蓝澄澄的世界里,他们带入的情绪是好玩的,至少是中立和平衡的”
“为什么这样?因为他们不会把自己关进笼子里做囚鸟,而是一只只对外面的一切都充满好奇的飞鸟”
“很可惜的是,等他们长大了,他们大都会变成你的样子,恰恰是你不希望他们变成的样子“
我赶紧问道:
“那该怎样走出这个怪圈?”
“你是最好的老师,好了,我的翅膀干了,再见“
它挥舞起双翼,飞回了麦田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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