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银,说起羊肉泡馍来,很多人会提起白龙。当然,这儿的白龙不是西游记里的白龙马,他是一位像一匹白色高头骏马一样劲健有力的回族男子。
第一次见白龙,是在银光幼儿园旁边的白龙牛肉面馆。
那时的白龙刚三十出头,一米八几的个头,一张大白馒头似的脸,头上顶着一顶雪白的六合小白帽,嘴里不停地喊着二细、三细、大宽……声音绵长且粗狂,霸道。话音一落地,厨房里的几个头顶白帽帽的回族小兄弟,揉面的揉面,拉面的拉面,个个都风一般麻利。尤其是那个拉面师,两手撑着肘子粗的面团,把案板甩得啪啪响,一撑一合,几个回合,细长细长的拉面几根并在一起,玉带一般唰唰落入沸腾的锅中。
可顾客说,现在白龙做老板了,要不白龙拉的面比那位师傅拉得还细、还匀。的确,此刻白龙是掌勺的,只见他右手拿一双竹棍儿长筷在热气腾腾的大锅里左三圈右三圈地来回搅动几下,一大筷子牛肉面瞬间跌进左手的牛大碗里,随后牛肉汤,蒜苗,萝卜,几粒碎牛肉,辣椒油相继跳入碗中。“二细好了,三细好了……”随着白龙的喊叫声,几分钟的功夫,一碗香喷喷的牛肉面端到顾客手里了,不贵,一块七毛钱一碗。
一到下班时分,几十平米的餐厅,里里外外座无虚席,显得十分窄蹩,拥挤。很多时候,一不小心,面汤就会洒在人身上。尽管白龙的老妈和媳妇儿在地上脚不离地地收拾餐具,有些顾客来迟了,还是占不上座位,干脆端上一碗面圪蹴到门外屋檐下,哧溜哧溜地吃喝起来。于是银光幼儿园那条街,整条街都弥漫着白龙家牛肉面的香味。那味道,神神秘秘的,不出声就给白龙召唤来一群又一群的顾客。
作为一名小商贩,当时,我特别眼红白龙家的生意,心里也经常对自己的男人恨铁不成钢:光会卖粮,送粮,卖力气,怎就不学个拉面,配料做汤的手艺,否则,自己找个人多的地方,开个牛肉面馆,既省力又来钱快。
然而,正当我两眼发红的时候,白龙家的牛肉面馆却转让出去了。问其原因,白龙的老妈一瘪嘴说:“你们看见红红火火的牛肉面馆挺挣钱的,其实也落不下几个钱,你说房子租金不用钱?师傅小工不用钱?烧火用的煤不用钱啊?……”
新来的老板也是一个回民,人很油腻,做的牛肉面,一块五一碗,可味道离白龙家的差远了。
转让出去牛肉面馆以后,白龙真成了一匹脱缰白马,全国各地的转了一大圈,回来说,北京的牛肉面八块钱一碗,上海的十块钱一碗,我们这穷地方,妈的,挣个钱比登天都难。
心里正琢磨,白银这小地方装不下白龙了,我们再也吃不上白龙家的牛肉面了时,白龙又回来了。
银光市场要重建,白龙妈主动凑钱为儿子买了一间四十平米左右的临街铺面,边交钱边唠叨:“说成啥也得弄一套,这样就能把我儿拴住……”呵呵,在白龙母亲的眼里,儿子能够在身边陪伴就是老人家最大的幸福。
从外面转回来的白龙没再开牛肉面馆,房子装修好了,门头上挂一黑底鎏金横匾,响当当地上书“白龙餐厅”四个大字,专门卖起了羊肉泡。
白龙的羊肉泡,好像比市里卖的贵几块钱——五十块钱一大碗,但碗里的羊肉肥而不腻,味道醇厚鲜美,粉条是纯手工粉,香菜,萝卜都是从农家菜园里摘来的新鲜货,每天人们下班路过餐厅门口,老远,香味就扑鼻而来,本来劳累了一上午,肚子里已经饥肠辘辘,闻着这扑鼻而来的羊肉泡香味,又有几人能禁得住这碗羊肉泡的诱惑?
于是,每到中午号角吹响的时候,白龙餐厅的门口又是车水马龙人头攒动。餐厅面积不大,除过厨房,室内就剩三十来平米,三五成群的人蜂拥而至,哪能全坐得下?为了解馋,顾客是好说话的,里头坐不下,就坐到餐厅门口的大槐树下,边吃羊肉泡,边赏对面公园里的风景,不也妙哉!
赶上天凉的季节,不妨把羊肉泡拿饭盒带回家吃。回到家,顾客往往一边吃一边夸羊肉泡的味道不错,一边心疼掏出口袋的人民币 ——五十块钱呐!就吃这一次,就这一次,下不为例。可是没隔几天,照旧。
但,有些时候,即使你馋的垂涎三尺,也是吃不到白龙的羊肉泡的。
比如,你正兴味十足地来到白龙餐厅门口了,却发现门上贴着白纸黑字——家中有事,暂休一月。又比如,上午九点前,白龙餐厅还未开门营业,他每天早早起来买完菜,还要和老婆在餐厅门口踢一会儿毽子。
别看白龙牛高马大的,踢起毽子来前勾后翘,左躲右闪,那叫一绝,不亚于他拉拉面的技术高度,也不亚于他那灵秀漂亮媳妇子的踢毽技艺。两口子抬脚落脚间,五颜六色的鸡毛毽子腾空而起,在空中轻盈地飞过来,飞过去,仿佛一只只彩色的花蝴蝶,飞舞在白龙餐厅门口,飞舞在马路边的大槐树低下。感觉时光都慢了下来,很是曼妙!
下午两点以后,白龙家的羊肉泡已经售罄。白龙要回家午休,白龙说,不午休是不行的,他这腿有职业病——静脉曲张,几年前都做过一次手术了,现在又有了,说着捋起裤腿,满腿肚子的青色静脉血管,蚯蚓一般趴在他的小腿上,看得人心里毛毛的——唉,真个家,钱难挣屎难吃啊!
午休完毕,白龙就会把餐厅玻璃门关起来,让餐桌都靠墙站着,然后,他把挂着两个全羊的架子往餐厅脚地上一搁,旁边桌子上闲置浓茶一壶,最后,拿出那把已经握在手中多年的锋利刀子开始了庖丁解羊——技能娴熟,神情专注。
每次出入市场,看到这个场景,我总会想起中学课本里学过的《庖丁解牛》之画面: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向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
我在想,此刻的白龙也应该是沉浸在《桑林》舞乐的节拍里探究人生之奥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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