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赛里木湖
第八章 偶遇
七月的伊犁，地里的庄稼都进入了旺盛的生长季，除了阳光雨露，不需要太多的人为呵护，就只是等待收获的喜悦。不忙了，陈新冉打算去教育局问问函授什么时候报名。一问，说是要八、九月到州人社局去报名。出了县教育局的门，拐了个弯就是图书馆，时间还早，陈新冉锁了自行车进去上了二楼。
很久没有闻到新书的味道，陈新冉把手在袖子上擦了擦，其实手也不脏，她怕手上的汗水弄脏了新书。各种世界名著，光看名字就是养眼的。陈新冉摸着一本本书的封面，心想：如果这都能搬到自己的房间该多好！陈新冉的手指划过一本本书，停留在汪国真的诗上，她翻开“我不去想，是否能够成功，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便被深深地吸引了。“我们学着承受痛苦，学着把眼泪像珍珠一样收藏，把眼泪都贮存在成功的那一天流，那一天，哪怕流它个大海汪洋……”翻着，看着，陈新冉热血澎湃。陈新冉原本以为诗歌只有描写沙场的才是震撼的，以为诗是颂扬的，是隐喻的，是赞美的。原来诗也可以是隐忍的痛，痛的文学更能给人力量和遐想。陈新冉拿出随身带的纸笔坐在地上记着——随身带一只笔，一个本子和一本书是她的习惯，她不想把给眼睛的时间浪费在除做正经事外的其他任何无意义的事上。只要有时间，环境允许，陈新冉都会拿出书来看。当她想到什么有意义的事或好玩的事或物，她会把它们记下来，她喜欢这样，跟文字交流，跟自己的思想交流。也往往只有这时，陈新冉是最安静最甜蜜的。“人，不能丢了自己的思想，哪怕是穷得一无所有”陈新冉常这样提醒自己。
“下班了啊，下班了！”图书馆管理员在清场了。陈新冉起身，她在近代科学这边看科学前沿。“吃个中午饭还撵人走啊！”她在想：“这些人现在也太娇气了吧，以前中午都可以看的。”她抬头看墙上的钟惊了一跳，已经是下午七点了 。陈新冉下楼时，隐约感到有点饿了。
“陈新冉——”
谁在叫我？不是高中同学吧，这下怎么面对？陈新冉硬着头皮转身，是同学，是初中同桌，这下心放下心来。“还好，还好，”陈新冉想着：如果是原来的高中同学，总不至于问到我现在干什么呢？我说在修地球呢，这多尴尬。初中同学就没事了，初中有同学在修地球！
“邓文礼？你怎么会在这儿！你现在在哪上大学呢？”陈新冉问。
邓文礼边开自行车锁边说：“你没读了，第二学期我也就没读了。”陈新冉愣了几秒几乎叫了起来：“怎么会？你的成绩那么好，怎么不考大学呢？太可惜了！”邓文礼开了自行车的锁说：“没吃饭吧，走，我请你吃饭去。”陈新冉也推了自行车过来说：“走，买个馕，到广场上坐一会，吃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陈新冉和邓文礼一人一个馕，在广场僻静处找了个位子坐下来，邓文礼把手中的馕稍微举起晃了晃说：“你尝过一天三顿都是馕，一共吃一个月的滋味吗？”陈新冉摇了摇头。邓文礼咬了一口说：“没上学后我就去了工地，和一个师傅学抹砂浆，力气小，根本就敷不到墙上，老挨师傅的骂。当学徒又没有工钱，就一点生活费，我们是接到活就有活干，接不到活就没活干，一个月，我除了交房租费，就剩下买馕的钱了。还好啊，新疆的这个馕就是好，有盐有味的，有一口水就能吃下去，还扛饿。想改善一下的时候批发十袋榨菜，味道就更好了。”陈新冉嚼着馕问：“你成绩那么好，怎么不上了？”邓文礼笑着说：“你不也没上了吗？要是供，其实你我的父母都供得起，只是我们都认为自己大了，可以为父母减轻负担，我们有能力养活自己，其实这样我们负出的代价都太大了。”邓文礼看了看陈新冉说：“你家有个更能学的弟，我家有个更出色的妹。如果一个家里的孩子都是优秀的，在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只有让那个最优秀的没有后顾之忧，这个家才更有希望。”陈新冉望着匆匆下班的人们说：“也许是吧，但我没想那么多，我只隐隐感觉我不读书了，这个家会就轻松一些，他们都会过得好些。”
“我现在想想，其实苦是暂时的，苦过那一阵子就好了，很多时候是我们自己把苦难夸大了，是我们自己想多了。”邓文礼说。
“好像也是啊，那你现在怎么样了？”陈新冉问。
“我考了监理师，不用去抹砂浆了。我在做学徒的时候听说有这么一个职称，我就去考了。一年前我是一个星期来图书馆一次，什么书都看，一呆就是一整天，和你一样，人离开了学校，心还是个学生的心。直到我有了一个目标，一个能让我过得更好的目标后，我看书就是有目的性的了。”
“你们家离县城那么远，都要到伊犁河边了，你骑自行车到图书馆来看书？”陈新冉很吃惊。
“是啊，离开学校的日子，只有在这里才觉得踏实，也只有在这里才能找到存在感啊。”
“太不可思意了！走吧，太阳都要落山了，你回到家怕天也黑了。”陈新冉起身要走。邓文礼说：“不急，这里有我们的一个项目，我们项目组的人就住在这里。你家也不远，慢慢走，还来得急。”陈新冉把最后一小块馕塞进嘴里说：“这有文化和没文化的打工者就是不一样，同是和水泥、砂浆、砖打交道，没文化的看到的是水泥、砂浆和砖，你这有文化的看到的是一幢幢的高楼。”陈新冉拍拍手上的碎屑，说：“那我先走了。”陈新冉推着自行车刚要走，迎面停了一辆车。
徐海强下车，问陈新冉：“你怎么在这？”陈新冉说：“我到教育局办点事，没办成，就在图书馆看书，就看到现在了。”
“这是？”邓文礼问。
“徐海强，我小学同学，我们以前是一个队的。”陈新冉对徐海强说：“这是我初中同桌，高中同年级同学，邓文礼。”徐海强和邓文礼握了握手互相问候了一声，邓文礼对陈新冉说：“那你们聊着，我先走了。”又回首和徐海强道了个别。
“你们聊什么呢，聊这么晚？”邓文礼走远后徐海强问。
“刚图书馆下班我们出门才碰见，就聊了一个馕的功夫。”陈新冉说。
“还没吃饭？就吃了一个馕？从早上到现在？”徐海强有些责备道。
“走，上车，吃饭去。”
“我的车怎么办？”
“那你在这等一会”说完，徐海强开着车走了。过了一会，徐海强骑了个自行车过来说：“走，我带你去一家新开的烤肉店，味道很不错。”
“你给我买兔笼子的钱我还没给呢，你现在又请我吃饭，不好吧。”陈新冉有些犹豫。
“你能陪他吃馕，就不能陪我吃个饭？他和我握完手，我手上现在还有馕的味道呢，你看你嘴角的芝麻，看你的吃相。”徐海强有些生气。
“那我吃完饭都多晚了，我爸妈得着急的。”陈新冉说。
“没事，我等会给何念松打个电话，让他给你爸妈说一声，我等一会儿送你回家，让他们放心。”说完就拽着陈新冉示意她走。
徐海强骑着自行车在前面，陈新冉在后面有些别扭地慢慢骑着。徐海强双脚支着地，等陈新冉。他看着陈新冉的样子笑着说：“是不是饿得没劲了？”陈新冉瞪了他一眼说：“才没有，刚一个馕下肚，力气足着呢。”
“没有，那还不骑快点，美味佳肴就在前方。”徐海强一只手夸张地指着前方，逗得陈新冉“噗呲”一下笑了起来。
陈新冉跟着徐海强到一家维族餐厅前，停好自行车。
“老板，十个烤包子，一份馕坑肉，十个薄皮包子，二十个羊肉串，来份面肺子，再上两个奶茶。电话用一下啊。”徐海强说。
“麻达没有！电话嘛，在前面呢，打——打——打——”老板慷慨地说。
“你坐着，我去打电话。”徐海强的话说得有些柔。
“男朋友吗？巴郎子亚克西！”老板端来烤包子神秘地笑着竖起了大姆指。
“不，不，不是的……”陈新冉忙摆着手。
“啊——害羞了？哈哈哈……”老板开着玩笑。
“吃啊！”徐海强拿了一个烤包子递给陈新冉。自己也拿了一个，掰开放进嘴里。
“你说去教育局办点事，办什么事？”徐海强问。
“我去问自考的事。”陈新冉说。
“也好，自学就不用跑出去了。”
“什么？”陈新冉没有明白徐海强的意思。
“噢，没什么，我们那有个幼儿园要老师，你去不，我问了，只要你愿意去，也不耽误你自考。”
“我脾气不好，队上的人都知道我挺厉害的，小孩见了我躲都来不急呢，我哪能去哄孩子啊！”陈新冉说。
“你那是自我保护，你的厉害是怕自己受到伤害。你对待恶人比恶人还恶，但你对待善良的人就会为他掏出心来。你呀，什么时候被人狠狠地伤了，你还觉得是你的善良没给够。喝奶茶，他家的奶茶特别的香，加奶茶不要钱。”
陈新冉望着徐海强愣了几秒后，端起奶茶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小伙子，东西都上齐了，还要啥嘛，说啊。”老板笑着说。
“谢谢啊，麻达莫有！”徐海强笑着说。
陈新冉一直没说话，好像心已经被偷窥过了，里面的东西都让人看完了，也没有什么好再给别人介绍自己及自己的一切了。从小长大，还没有一个人这样评论过她，好像句句都说到了她的心里，又好像说的是另外的一个自己，那个只有一个人静静地时候才能看到的自己。
吃饱喝足，徐海强把剩下的打了包，准备送陈新冉回家，陈新冉坚持要自己回，徐海强没有勉强她，只是在后面跟着她。
陈新冉骑上了车，感觉身后有人，回头看，徐海强跟着，陈新冉生气地吼道：“你跟着我干嘛？”
“这路又不是为你一个人修的，只能你走，不能我走啊，真是的。”徐海强撇了撇嘴说。
陈新冉瞥了一眼徐海强，猛地快速蹬着脚踏，想把他甩开。徐海强看着溜远的陈新冉，笑着也加快了蹬脚踏的速度，很快就追上了陈新冉。
陈新冉从来没有这么晚回家，第一次这么晚骑着自行车在昏暗的路灯下。徐海强跟上陈新冉，和她并排骑着。他看着陈新冉清秀又倔强的脸，想着如果能给自己一个永远保护她的机会，他会保护她疼爱她一辈，两辈子都可以。他没说话，她也没说话，偶尔一辆车从他们身边驶过，徐海强都会提醒陈新冉靠边骑点。陈新冉放慢了速度，默认了徐海强送她回家。
“那些兔笼子还好用不？”徐海强打破了宁静。
“嗯，设计得特别好，那两只种母兔也快下仔子了，你买来就已经是配好对的？”陈新冉说着都有些兴奋。
“你怎么知道快下仔了？”徐海强惊奇地问。
“我一摸它们的肚子就知道了。”陈新冉有些得意地说。
“你除了喜欢这些小动物还喜欢什么？”
“还喜欢沙枣花，马莲花。你还记得咱们去伊犁河的那条路上吗？有一段路，路两旁栽的都是沙枣树，有一年春天去，正是沙枣花开的时候，一树一树的，银色的叶子中间点缀着金黄，好漂亮啊，很远都能闻到它的香味。马莲长得很一般，但蓝紫色的花特别漂亮，让你怀疑这花是长错了地方，它应该长在谁家的后院才对。”陈新冉说着，好像已经走进了那片沙枣林，不远处就是一片马莲花的海洋一样。
“我猜你喜欢沙枣花不只是这些吧，它长在戈壁滩上，它不仅是美与香，最主要的是它带来了更多的生命和对生命的热爱，是吧。”徐海强说着，没有看陈新冉，但陈新冉用一种很欣赏的眼光看着他。
到家了，陈新冉的家人正在吃饭，陈新冉妈看到陈新冉回来，心总算落下来了，她招呼徐海强吃饭，徐海强没有留下，寒喧了一会就走了。陈新冉把他送到门口，徐海强骑了有十几米回头，陈新冉还在门口站着，他挥了挥手说：“回去吧，下回来找你。”
陈新冉进院子和爸妈还有陈心惠说了声，洗涑完，就上床了，赵秀芝看出新冉有心事，没去打扰她。三个孩子都懂事得让赵秀芝心疼，这两个小的懂事也让人操心，不知道那个最小的现在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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