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忘我——城际公交
我是一个特别钟情于乘坐公交的人。尤其钟爱洛阳的公交系统:站线长、种类多、线路广。其中,城际公交是我最喜欢的。
这种城际公交,就是一种中型公交汽车与小型短途大巴的结合体,但是他们往往肩负着从一个大型主市区到周边县镇的漫长运程,一般车程耗时不会超过2小时,这也是除了体型之外,它们与长途大巴最本质的区别。
我乘坐这些城际公交的起意,是寻访一些民俗文化景点,如,上周六去的倒盏民俗文化村、灵山寺。而每次长途出行,令我收获颇盛的,却是在这种城际公交上的见闻。犹如美国旅行文学作家保罗•索鲁在作品《老巴塔哥尼亚快车》中自白的:旅行不止是度假,重要的是旅行所收获的风土人情与文化环境。我在洛阳的这些城际公交上有幸得捕捉到这些。
每每坐上一辆被尘土斑驳了绿色或红色身漆的城际公车,在颠抖中,一钝一钝地远离身后的风与扬尘之时,能够带给我感观冲击的不外乎人、景两者。简直爱惨了这破旧、嘈杂的车厢。这是每次以城际公车出行的初心。喜欢自车窗缝隙钻来的每一粒揉进眼里的酸涩扬尘,如同备忘录,提醒着我,关于乡村的气息,与来自尘埃的,生活的味道。我也是个从小在浙东南的小乡村长大的人,乡村给我的全部记忆只能用两个字概括——热情。这种透露着淳朴的热情,在时隔十多年经钢筋水泥的冷冻后,被这车厢唤醒。
每次都抱着忐忑不安的心坐上一辆城际公交,由于不同于一般城内公交,没有人工报站系统的它,对于我这个异乡人是一个莫大的考验。即使在踏上车厢的台阶口时,伴随一股浓烈豫南口音的司机师傅,会热情地主动问我目的地。而我总是假装冷静地以标准普通话,报出一个百度地图上所示的标准地点。这个肤色黄中透黑的国字脸大叔似乎是听懂了我的意图,一转先前的高亢情绪,沉稳地用另一个当地人所熟悉的地点告诉我应交的车费。而我就是在满车厢投射的关注异类的目光中,镇定地将手中残留余温和冷汗的紫色纸币递给他。总有几次因为落荒而逃,狼狈地忘记拿回零星的余钱,被叫住的场面。就在我迈着微慌的步伐落座后,下一个上车的乘客,永远是脱口而出司机师傅谙熟的地名的本地人。
每个车厢都会此起彼伏地翻腾着各种来自人的声音和气味。在我坐万安山专线去倒盏村的那趟行程,我意外地发现几乎半个车厢的乘客都是游人。其中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两户家庭出游的游客。其中一户人家,是一对青年夫妇带着八九岁左右的儿子。刨着一颗小平头的儿子虎头虎脑的。单眼皮、短睫毛、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简直是和母亲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相对同龄儿童的微壮体型则继承了魁梧的父亲的优质。他们是和我在同一个车站上车的,在我落座后,挑选了同排的另一侧双人座。儿子上车后,还和父亲继续玩着等车时的猜拳刮鼻子游戏。母亲则是坐在了父亲座位的后侧,靠窗的位置。自落座后,这位母亲似乎异常兴奋,她那对时不时扬起的眉毛配合着抑扬顿挫的声调,声情并茂地同孩子的父亲描述着关于同事的二三八卦轶事。那个孩子的父亲,只是不迭忙应于猜拳的儿子,和总是拍他肩膀引注意的妻子之间,期间还被重重地刮了几个鼻子。有点泛红的一道鼻轴线和儿子脸蛋儿上的红晕,映着我后座这位轻声给宝宝讲童话故事的妈妈。
我选的是一个左侧双排座里靠过道的位子,由于身边空着一个所剩不多的位子,便成了热门争夺点。在关林市场站上来的另一户家庭,一对年迈的老年夫妇和她们的中年女儿,分散坐在我的右前侧以及左侧。这位中年女儿带着紫色的贝雷帽,身上被窗风吹散的类似皲裂膏的浓郁药香打在我的鼻尖。大约过了两站,在穿着黑色布衫的老父亲的招呼下,换了个靠近拄着拐杖的老母亲身旁的位子。女儿一边拒绝着老父亲的困难移动,一边小心跨出我挪侧的脚尖。老父亲一把抓住后车门的扶手杆子,两步挪下后车厢的一级台阶,笨重地落在爱心单排座的最后一个位子上。在女儿和老妻子的窃窃私语中,头也不回地认定着这个用心良苦的举动。从龙门大道口到万安山附近的孝文大道大约四十多分钟的车程。下车后,这户年龄较大的家庭因为腿脚不便,与我这个一路走走停停拍照的小姑娘一样龟速移动着。一路陪着他们顺道充当起讲解员的那位,竟然是在四十多分钟车程里因搭讪目的地走向,而熟络的当地妇女。一开始,中年的女儿陪同着拄拐杖的老母亲一同走在后头,或许是放心了有那位同来游玩的同龄阿姨的陪伴,女儿后来快速跟上步伐矫健的,孤零零走在前头的老父亲身边。我一直尾随着那位熟稔讲解的阿姨的后头,顺手抓拍了她脚上那双,鞋面钩绣玫红色牡丹花的,鞋尖类似蒙古马靴设计款式的,包及小腿肚的黑色布鞋。
其实我在另一辆城际公交上也碰到过一些,像这位阿姨一样有趣的人。周二坐602去灵山寺的时候,曾在车上看到过。在我挣扎着坐到最后一个空位后,我开始了四处游魂的状态。坐在倒数第二排的我,因为后车厢的杂乱产生了闷热感。坐在过道另一侧外围的,是一个睡到脑袋歪出座倚范围的奶奶。像是回家的归程,即使酣眠至暴露睡相,手里还仅仅攥着从洛阳带回的三盒礼品袋,就是一般乡下人最熟悉的礼品——一箱火腿肠、一箱核桃牛奶、一袋红色厚塑料袋装的小蛋糕。车偶尔颠过几个未经沥青浇塑的坑洼路面,搅扰了老人的沉睡,她就不情愿的努努熟睡中嘬成小尖的嘴,唇瓣上厚厚的道道褶皱与头上花白的自然发色,都在诉苦着老人从洛阳至宜阳的路途劳累。
这似乎是一个与其他同龄无异的老人,就在几分钟前,还同另一对同样从外地归家的夫妇商量着拼车费的事情。这是一对刚从火车站下车几经辗转的夫妇。其中男人脸上的疲惫因儒静而冲淡,因为初春乍暖还寒的气温而穿着藏青色夹克外套,戴着银色机械表的右手拉着磨白的黑色小型旅行箱的手杆。可能是因为没有三块零钱,这个男人的妻子就四处向乘客询问拼凑车费的意愿。恰巧旁座的奶奶手中还抓着未付的三张脏旧的纸币,眼尖之下,便被询问拼钱的意愿。奶奶立刻满口答应,交换了女子手中的蓝色纸币,但是并没有将手中的三张递过去。就在女子犹疑迟钝之际,她的丈夫终于打破尴尬,爽朗笑声先于话语而发,“您应该把三块钱给我们的。”似乎笑向来是可以缓解一切处境的,些许不灵光的老人才反应过来,雄浑的笑声随着三张纸币交换,尔后她又想起不对劲的地方,立刻补了一句“那我还差你一块钱嘞!”。“这没得事,不打紧不打紧,算了一块!”这个男人十分爽快的语气与他儒静的脸有些违和。后来细细想来,或许是我这个江南人曲解了他。
每辆城际公交的途经线路都有些荒凉,不论是万安山专线这种经龙门驶往郊镇的,还是穿越村庄与大片农田的602、601,总是能带给我三季青葱的连片田垄、飘着小沙粒的小马路、布局在散落的村庄几里外零星点点的小工厂,还有路边像极了外婆家田头种的那棵无名的灰绿色小树。
如果某时某刻,你也跟我一样,看到了似曾相识的童年,在这车厢。或许会有不同的体验,但是在你的深处,一定会徘徊着,同我一样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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