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伫立在大海面前,聆听着海浪拍打海滩的声音。忽然,一阵风将我卷入了其中,卷入了大海里面。
霎时,我的灵魂升腾起来,坠入这夜的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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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空中俯瞰着这座城市。
夜已深了,可还是有无数点灯火交相辉映着。
我恍惚着,想着前几秒的记忆。可终究还是失败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前世今生。
我索性不管了。
“……”
我听到了争吵声,循着这声音,我缓缓从城市上空下降,慢慢贴近声源——就这样,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男孩儿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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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要再问我了!!”
“我只是想关心你啊,为什么这样跟妈妈说话?”
“我不需要你的关心!”
“你怎么这样啊,妈妈好心好意问你,你怎么就这种态度?”
男孩儿的面红耳赤着,那表情犹如蓄势待发冲上浪尖的海浪,整个人的情绪仿佛在为歇斯底里做着准备。他气地发抖——看得出来,他在努力控制着自己——控制着自己不被情绪的潮水所吞没。
终于,他无声地走开了,脸上堆积着不满和暴戾之气,仿佛以此来抒发自己未用言语表达出来的怨气。
“……”这个女人还在念叨着,同时忙着她的家务。
“你听到没有啊!”她边做事边大喊了一声。
窗外的风划过了树梢,此刻的安静也划过了我的心头。
他站在某处望着忙碌的母亲的背影,面无表情,目光充满着深深地幽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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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一片平静。
天色已经暗淡下来了,大海在缓慢地呼吸着。
但是有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我想。表面看上去波澜不惊,实则深处暗流涌动。
或许大海也是想在爆发之前守护最后的一点宁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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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他已早早入睡了,只是贴合着的眼皮还时不时地颤动着。
在隔着一条走道的距离,另一间房门死死地紧闭着,仿佛要将里面的东西与外界隔离开一样。房间里面,他的父母之间横亘着一张纸,上面写着“离婚”。
他们进行着激烈的争吵,话语急促,声调高亢,语气里夹杂着不满,但音量被他们压在了极低的地方。
忽然,家里的某一处传来一丝响声,女人的脸上闪出了一点慌乱的神色。女人给了男人一个眼神,凝神细听着房门外的动静。什么也没有了。
“今天就这样,睡吧。”女人的嘴巴动了动。
“又是这样?你到底想拖到什么时候?”
她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阴影。她的脸色因过度疲倦而憔悴,她的嘴唇又动了动,但是这次我一个字也没听到。她躺了下来,叹了一口没有声音的气。
我走了出来,正巧碰上隔道对面的房门悄然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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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
我又看到了大海,它的暗蓝色静谧而深邃。它的表面上下浮动着。
周围,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下得很安静。本来是一点一点的雨珠的,可它们太过密集了,从远处看也便成了一丝一丝的线,朦朦胧胧的,仿佛天地就这么大,目力所及的这么大,周围全变成了真空。
我的视线慢慢清晰了。
原来我在盯着眼前的这个熟睡的女人发呆。她的胸脯缓慢均匀地上下起伏着,伴随着泪珠的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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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父母最终离婚了,他选择了与父亲一起生活。
母亲离开的那一夜,雨下得很大,“叮叮当当”,猛烈地敲击着某处的金属物件。
而那个女人已经流不出眼泪了。
她仿佛用尽了全身气力拖着自己的行李,那个身影在我面前竟一点一点地矮了下来。
她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回了头。
我放大了瞳孔。
她脸上的泪痕宛如沙漠里的脚印,随着风吹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了。那张脸颊两边刻有深深法令纹的脸庞,竟让我一下子以为我印象里的她的模样就是这样的。她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本来很大的瞳孔如今竟红肿地萎缩了一大圈。而我仍能透过那道细孔看到浑浊污秽的液体浮在黯淡无光的瞳仁上。
这是一副老人的神情啊!
她的眼神里充满着渴求的什么,像一只可怜巴巴地受伤地小鹿希求着被救援者发现。我内心里一处软软的地方被触碰到了。
她的目光在极力地搜寻着什么。我知道的。
然而,他并没有出现。
霎时,我恍若看到那昏暗的液体中折射出了晶莹的光。
我为之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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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好久都没有看到大海了。
不知怎么的,我竟有些怀念它了。想听听它的浪击,它的低吟,甚至是它的咆哮——可悲哀的是,这片海从来都没有咆哮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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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呆呆地望着亲爷爷的遗照。
一般的黑白照,总是令人望而生畏,肃然起敬的。虽然老人的面孔神情各异,但大多都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给人感觉就是那个世界的人的面孔,离你有着生与死的距离。而这张面孔不同。老人家咧着嘴,定格着浅浅的笑,那目光浑浊里却透着慈祥,温暖极了。
他的眼泪一颗一颗地开始往下掉起来。随后,遗体在他面前展示出来,他的身体某处仿若一下子断掉了,旋即扑上前去狠狠地哀嚎。这种哀嚎让人想起荒野里刚刚承受了丧子之痛的狼的嚎叫,孤寂又衰微。
在旁人听来,那声音就好像是从某个远处经历了长途跋涉,传到这里来以后又急剧下降,能量消耗殆尽。每一次周期性地哀嚎,都颤动着周围人的心,令人胸口堵塞。因为那里面有撕心裂肺的什么。
窒息,痛苦,无助,萧条,迷茫,迸发了一次又一次。
在那样的坏境里,你竟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绝望”二字为何物,它们大到就摆在每个人的面前。
我亲眼所见了一个人原来可以在公众面前表现地如此的脆弱和不堪。
渐渐地,他再也哭不动了,唯余身体抽搐。
他缓缓地站起身来,望着遗体被推向焚烧间。
那一刻,他看着的好似不是遗体,而是下着小雨的暗蓝色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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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大海的思念越发地深厚了。
它的呼吸,它深处所藏匿着的无可明说的什么,让我感到平静,安全。好似呆在它的身边,时间什么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因为它是生命的发源地,是孕育地球生命的始祖。它的存在持续了百亿年,如今依然存在。
它代表着永恒。
它即是永恒。
我发了疯似地想要靠近它,同时我也感觉到它在远方的某一个位置呼唤着我。一声一声地呼唤,熟悉亲切,让我奔跑着向那个方向前进。
即使一次次地摔倒在了路途上,我也能一次次地爬起来继续奋然前行。
因为那里,是我的朝圣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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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来到母亲的住处时,已然时隔多年了。
他陪着已好久没有共同生活的母亲一起吃早餐,一起在大的不能再大的市场买菜,一起去逛街购物,去看电影,去做那些只有在他小时候母子俩才一起做过的事情。
这两个小人儿的背影,渺小又平凡,却有着某种令人感动的力量。
他的体型在我面前仿佛倏地长大了起来,那张身躯好似能将他旁边那个瘦弱的人给包裹进去。他牵着她的手,恰如小时候母亲牵着他的手一样。
“在那边…过地怎么样?”
“恩,还行吧。”
“那…有什么生活上的需求就找妈妈。”
“好的。”
“……”
如今,他有着一张成熟的脸庞,棱角分明,青春朝气的面孔深处透露出坚毅与担当。
或许是两人已很久未曾这样地相处过了,她们都不知道该对彼此说什么话。
沉默了良久,母亲开口了。
“学习怎么样?年级里面的名次进步了吗?”
“那有什么科目没有把握吗?我前几天在路上又找到一个培优机构,我觉得不错,虽然有点贵,但里面的老师都是海外留学回来的,可厉害了!你要是觉得想上上课,我就帮你把名报了。”
“……”
“听到没有啊,妈妈在跟你说话呢!你不在的时候啊,我又偷偷学了一道菜,保准你这个肉食动物爱吃。铛铛!红烧猪蹄!这个菜相当难熬,你是不知道,我每次都要花几个小时摆弄。因为它先要焯水,然后……”
她滔滔不绝地开讲了,有的时候还兴奋地眉飞色舞起来,那宛如爬山虎一般一条条的鱼尾纹倏忽地舒展绽放。这样的神情出自一个已年过四十的女人的脸上,仿佛让每个过路的人都能想到她年轻的时候该是多么的辉煌绚烂。
他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时而附和着脸上的微笑。
这种笑仿佛是从世界上所有的笑容中挑出来的最纯净、最无暇、最天然的一种,它是一种自打童稚起就有了的笑。
他们在不停地走着,这个女人在不停地讲着。讲的话一句句升腾起来,在空中划出美妙的曲线,然后随着太阳逝去的方向,一去了无踪影。
我的眼眶湿润了。
在她的身上,我看到了大海。
我仿佛看到了当初,一个女人坐在摇篮旁边静静地守望着这个宝宝,目光饱含着温柔、期待。她想象着他长大后的样子,她想象着如何教他走路,穿衣,如何教他吃饭,说话。
她静静地推动着摇篮,仿佛在推动着全世界。
如今在我的面前,他陪在她的身旁淡定地守望着已经年老的她。他看到她从当年印象里的青春欢畅,无所不能,逐渐化为头发中丝丝参杂着的苍老的银白,和那承载着岁月重量的腰身。
我意识到,父母子女的缘分就在于他们是彼此半生的观众。
每每想到这里,我满怀欣慰的脯中便掠过一丝甘甜的痛。
你陪我慢慢长大,我陪你慢慢变老,这该是世间上最朴素又动人的情话了。其实最珍贵的东西往往就在我们面前,只是它离我们太近了……
我收回了思绪,将目光再次投向了他们。
夕阳金灿灿地洒在了他们的身上,小路旁的野花也为他们开出了最美丽的模样。他们欢笑着,互相絮叨着曾经发生的事情。
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是他们彼此对视着,这幅画面在我的心中定格。
“……”我又听到了远方的大海的呼唤,一声又接着一声,熟悉亲切。
我感到自己的意识在逐渐地变模糊,我的身体在逐渐地消失。
忽然,我被卷入了大海中,海水肆意地浸侵着我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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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晕眩……
白茫茫的光刹时充斥了整个眼角膜。我依稀听到远方,恍若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了一声熟悉亲切的话语——“来吃饭啦”。
我混沌的大脑在尽力地全速运转起来,好像一个年久未用的机器重新启动一般。
轰鸣声……
刚刚发生了什么?我这样想着,努力地睁开双眼,窗外的夕阳霎时倾泻进了我的瞳孔里。
我眨了眨眼,随即便应和了一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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