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亮，江一就起了床。江一帆夫妇已经在门前支起了水果摊，街上行人渐渐多了。江一走后，隔壁的王婉也一件件把衣服拿到门外空地上，用架子撑起来，自己则浓妆艳抹，坐在门前招揽顾客。
周凤英本就看王婉不惯，自己的丈夫常给这寡妇帮忙，惹人闲话。虽然江一帆是镇子上人人都认的好人，但是周凤英一想到没志气的丈夫给王寡妇搬东西，王寡妇一边赔着笑，一边夸奖江一帆的情景，气就不打一处来。
没客人的时候，周凤英盘算着要奚落这女人一通。
“王姐今天打扮得可够艳丽的。”
王婉店里正好也没有客，她却没听出周凤英有取笑的意思。对方这些话说完，王婉回想起往事，神情幽幽怨怨，于是就诉起苦来：
“我也不想这样，男人死得早。嫂子你也知道，我这就是孤苦伶仃的命。要不是为了吃口饭谁愿意做这些抛头露面的生意？我也是没法。你有江大哥帮衬着，孩子也都有出息，日子美美满满，我真是打心眼里羡慕。”
王婉说话的语速很慢，一字一句咬得格外认真，再加上因遭遇形成的气质，说起话来真的是如泣如诉，让人不忍心责怪。这也是这么多年来，周凤英能一直忍受她经常找江一帆帮忙的原因。
周凤英听了这些话，刚开始的用意因羞愧而躲藏起来，同情探头探脑冒出，心立刻就软了。
“王姐别难过，家里有什么困难就说出来，我们能帮忙的尽力帮忙。”
王婉叹了口气。
“幸亏遇到你这样的好邻居！”
说话间，周凤英送过来几颗水果，两人就肩并肩闲聊起来。
江一骑着自行车进了学校，嘴里正塞着包子。门卫大爷感到有一个黑影掠过窗外，忙放下报纸伸出头来查看，他摘下老花镜，看清了那人的背影和车子的颜色。坐回到椅子上，自言自语道：
“世风日下啊，现在的年轻人太猖狂！”
天亮没多久，校园里充斥着嗡嗡的早读声。江一忽然急刹车，脚上用力，车子前轮不动，后半身转了一个圈，车子因此换了一个方向。江一把车放进停车处，走出，路过一面墙，上有一块硕大的黑板。
江一驻足，黑板上写着：
通知
为响应政府号召，积极开展青少年体育运动，强健体魄，增强健康意识。我校决定成立一支女生篮球队，兹事体大，名额有限，队员可每月领取补贴两百元，希望学生们踊跃参与。除高三外年级不限，有意向的同学可以到办公室江老师处报名。
特此通知！
某年某月某日
江一心想学校效率蛮高，这点让人舒服。他走进办公室，把包挂在椅子上。桌面上只有三张报名表，江一拿起来，一边看，一边念念有词：
“赵姝彤、钱叶、张瑜。”
心想，都是高二的，人数略少啊，连一个队伍都凑不齐。不过时间还早，一天才刚开始。上午高一有一节体育课，江一带他们跑跑步，做了一些简单的热身运动，就放他们自由活动去了。他高中的时候老师也是这么干的。午休时间江一不想回家，他想到昨天来学校的时候路过的那家面馆。
我只是去尝尝，江一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人长得美，手艺如果再好，那就真的是人间尤物了。
他骑车出了校门，门卫大爷叫住他。
“小伙子，你停一下。”
江一停下，大爷背着手，他的腰有点驼，因此要努力把脸扬起来。大爷打量了一会江一，江一满腹疑惑，他问：
“大爷，找我有事不？”
江一怕老人家有耳背的毛病，说话声音尤其大些。大爷冷哼，心想这毛头小子吵吵嚷嚷，真是粗鲁。他问：
“小伙子，你哪里人？”
江一俯下身来，靠近他的耳朵。
“我是本地的。”
大爷把江一推开。
“别这么吵吵，我不聋。”
“有事您说，我挺着急。”
“你再着急也不能骑着车子横冲直撞，学生来来往往的多危险？”
大爷说着转过身要指给江一看密集的人潮，一回头，江一的车子已经淹没在前方的人流中了。
“没礼貌！”
大爷咕哝一句，一点点往回踱。
从小到大，江一遇到过无数门卫大爷，他们有统一的特征，就是教育起人来滔滔不绝，而且很难变通。领导批示下来不许在校内骑车，哪怕你是残疾人，只要有大爷拦着，进学校的时候也得从轮椅上下来。什么，腿脚不好？这可是规定，腿脚有规定重要？假如人人都像你这样，国家还不乱了套。接下来就是一堆的大道理了。
江一听到脑壳痛了几次，终于撒腿跑了，没想到收效奇佳。大爷们的腿脚是真的不好，很快就能甩开老远。
这真是年轻人的胜利！
江一在面馆前停车，放学不久，街上还算热闹，学生们结着伴，聊着逛着。江一走进店里，面积不大，六七张木桌，地面很干净，空气中还氤氲着热气。
“老板，有什么吃的？”
江一扬声叫道，院子里有女声回应：
“擀面皮，五块一碗。”
“好，来一碗！”
她的声音有些嘶哑，仿佛经历了很多风霜。江一找了个位置坐下，打开手机告知家里不回去吃了。厨房里传来擀面杖敲击木桌的声音，很快，热腾腾的面端了上来。
女子带着护袖，手上还残留着很多面粉。她把碗放到江一面前，撩起围裙擦手。江一付了钱，埋头吃面，只用余光打量。味道不错，就是卖相不好，跟做你的人差了一些。江一正吃着面，女子整理板凳，跟他说起话来：
“帅哥，你是回家探亲吗？”
这招呼有混迹江湖很久的圆滑，江一确定面前的女人不是本地人。他摇摇头，算是否认，接着咽下一口面，擦擦嘴，道：
“我是旁边高中的老师，教体育的。”
女子“哦”了一声。
“看样子你是刚毕业吧，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教书？”
有人轻视自己的家乡，江一可不能坐视不理。他喝了一口汤，咂着嘴，奇怪的脑回路一转，忽然神秘起来：
“你别小看陈桥镇，听说这里某个地方埋着清朝大官的宝藏呢！”
见对方将信将疑，江一接着说道：
“看你样子不是本地人，也是来这里寻宝的？”
女人这才笑起来。
“我可不知道这地方还埋着宝藏。我叫郑观音，应该比你大点，可以叫我郑姐。以后常来吃面，给你放足量。”
江一作思考状。
“观音？那你背后是不是有很多手？”
说完自己都觉得尴尬，心里别提多别扭。说话间，江一已经把面吃完，郑观音就过来收拾桌子，说：
“你这人说话真有趣！”
江一离开面馆，他凭直觉认为郑观音像一个有故事的人，她不会无缘无故到一个小镇开一间这样的店铺，甚至她嘶哑的声音也是有故事的。他对那些故事有了些许兴趣，并且已经计划在每月的工资里留下一部分用于支付面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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