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林接到老莫电话时刚刚下班,于是他应和两声,到了两人常去的路边火锅店。
老莫走进火锅店的时候老板和老板娘正在用简单的装置唱K,老林坐在靠里的一张桌子上,端着杯茶慢悠悠地喝,还没有点菜。
老板娘看到他,忙忙地放下话筒,反身回柜台拿起菜单,走过来问两人:“吃点啥?”
老莫接过菜单扫了两眼,点了自己常吃的几个菜,特意加了份毛肚,把菜单递给老林,用茶水涮了涮碗筷和杯子,起身舀了半碗蒜泥,倒好香油,回来坐好。
老林又往菜单上加了几个菜,看向老莫:“你弟弟最近怎么样了?”
老莫正在往碗里倒醋的手顿了顿,“死了。”
老林听闻这话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起身去舀蘸汁儿,坐下后又问:“那你爸......?”
“也死了。”老莫看到锅开了,便往里面加了几筷子肉。
整个店里都安静了,只听到锅里沸腾的汤水声。
1.
“其实我有时候想,让我弟弟早出来那两个月是对是错。”老莫涮了块牛肚,蘸了蘸汁儿塞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
老莫最小的弟弟打小儿聪明,学习最好,做事最灵,就连长得也是兄弟姐妹几个里最精神的。不难想象,父母及其偏爱这个幺儿,总希望他能成大事儿,要钱给钱,要物给物,其他几个羡慕也羡慕不来。
可偏偏世事难料,弟弟二十出头学会了吸毒。
天崩地裂。
小儿子被强制送进戒毒所的那天父亲就病倒了。他向来望子成龙,觉得自己的小儿子非池中物,谁知龙没长成,成了地龙。
一年多转瞬即过,老父亲的病好好坏坏,眼看着是快不行了。临了没别的愿望,就是想小儿子,见不到小儿子就算死这口气儿也下不去。
老莫家兄弟几个为了满足父亲的愿望,到处找关系,求爷爷告奶奶,总算让弟弟能早出来那么几个月,也算给老爹养老送终尽一尽孝心了。
弟弟回来那晚,全家人都很高兴,特意在几天后的市里高档饭店订了席面,算是为弟弟接风洗尘。
饭吃到一半,大家发现托词去上厕所的弟弟还没有回来,老莫心中一沉,吆喝着所有人立刻去找,最后果然在厕所找到了。
尸体。
吸毒过量。针筒就在一边。
第二天,医院中的父亲被活活气死。
“别这么想,说不定这就是你弟弟的命。”老林端起酒杯,和老莫碰了碰。
叮当。酒杯相撞,响起清脆的声音。
2.
“我就是想我大儿子”,老莫喝了几杯酒,忽然怔怔落下泪来:“想得不得了。”
老林又叹气:“大侄儿去了也....快十年了吧。”
“七年了。”老莫又闷下一杯酒。
谁都没想过老莫的大儿子会猝死。这个青年和叔叔一样聪明,可又远比叔叔正直坚韧。他从小就懂事,高考成绩优异,去了很好的大学读医。
老莫为他骄傲,就像父亲视小儿子为眼珠子一样,把大儿子当心肝肉。
直到有一天这个孩子在远方猝死的消息传来。
家乡的妻子听到消息就直接病倒,父母年迈奔赴不了这么远,只有他一个人来到这陌生的城市,紧紧抱着冰冷的骨灰盒,想为里面的儿子带来一点温度,左右环顾,内心茫然。
那天他走进路边的一家火锅店,点了满满一桌子菜。从来不太能吃辣的他往嘴里塞了一块毛肚以后,还是被辣出了眼泪。
回家后,面对妻子的眼泪和父母的目光,老莫只觉得口不能言。他一边安抚绝望的亲人,一边操持儿子的葬礼。人走尽后,妻子抚摸着光滑的墓碑,慢慢软了身子,头抵着墓碑嚎啕大哭。
他低下头揉了揉眼睛,没忍住,也哭了。
“然后你就做了支架手术,是吧。”老林垂着头,用筷子搅着蘸汁儿。
“嗯。五个。”老莫抹干了泪:“就我儿子葬了没多久。”
他常常觉得是天上的儿子在保佑他。孩子葬了后的某一天,他忽然冠心病发作,情况危急,所有人都觉得他熬不下去了,可他还是活得好好的。
“那孩子孝顺,见不得我受这大罪。五个支架,不还是撑下来了?”老莫一笑,带着点儿得意,不过笑意很快又敛下去了:“不过我现在像个废人一样的,要是哪天走了,你嫂子可怎么办?”
老林没有接话。
3.
“阿姨还是不愿意和你们一起住?”老林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
“不愿意。我爸病的时候就不,我爸没了更不愿意了。”
老莫想起那天去父母家,八十多的老妈妈佝偻着腰,蹒跚着步子,开心地给他准备吃食,他要阻止反而被狠狠瞪了两眼。
“她说她住在这儿,我把我弟,我们还有个家回。”老莫揉了揉眼睛。
那天他走的时候回头看,瘦弱的老妈妈扶着门框看他。他忽然落下泪来,想不出还能再看这样的景象几次,就像他的父亲,弟弟,儿子一样,他的母亲会不会也像他们一样忽然有一天就离开他了?
老莫忽然放声大哭,哭得像个找不到家的小孩子,哭得伤心极了。
老林沉默着给老莫的杯中倒满了酒,拿起两个杯子,叮当,撞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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