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挨到能自由活动了。我一心要去找葛可把事情说清楚，可妈妈总是找各种借口加以阻拦。她的强颜欢笑出卖了她，我知道葛可出事了，更加疯了一样的要赶去武汉。最后妈妈实在没辙了，她一把抱住我：“孩子，你不能去。
我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为什么？我一定要去！”
“他已经死了！”
“什么？！”我突然全身僵硬，侧着脑袋瞪妈妈。
妈妈叹了口气：“他死了。”
我像被定住了一样，征在门口久久不能动弹。
“你不要太伤心。葛可有先天性心脏病，很严重的那种。平时保养得当，也没有什么大碍。可是那天他目睹了你被车撞到，情绪波动太过激烈。而且……而且……”
妈妈突然支支吾吾，我缓缓坐在地上问她：“而且什么？”
“而且，他的体内还检测出有迷情一类的药物成分。”
“一定是严依依那个贱人！”
“就是她造的孽，可是她是孕妇，暂时没有办法抓她，已经取保候审了。”
我无力地闭上双眼，任眼泪在脸上流淌。我满心悲愤，却不知道该恨谁。严依依吗？如果不是我一再纵容，她又怎么有机会害到葛可呢？恨我自己吗？如果我知道葛可会这样猝然离世，我绝对会停下来好好听他解释。可是人生没有如果，一切过往已成定局。
妈妈宽慰我：“这就是命，没有办法的。你还年轻，以后再找个好人嫁了吧。葛可的墓在石门峰陵园。他下葬的时候你还昏迷着，醒来以后我们也没敢告诉你，想开点儿啊。”
“这事怎么能想得开呢？”我想跟妈妈聊一会儿，可她已经转身去逗弟弟玩去了。我感觉自己像被这个世界抛弃了一样。我呆呆地瘫坐在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耳边不停地回荡着妈妈那句话：“他死了，他死了。”
葛可死了？！我始终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匆匆赶到石门峰陵园，他的照片果然在一座新墓碑上贴着。我这才如梦初醒，我的丈夫，真的离我而去了。他带着我们没有完成婚礼的遗憾，带着我的误会和责怪，与我永久地天人相隔了。我的手指抚摸着他的遗像，眼睛不能移动分毫。照片上的葛可眼眸清澈，笑容灿烂，像极了六年前我初见他的样子。我记得那个六月，朝阳洒落在翰林苑，葛可坐在窗边，侧脸迎着朝阳，笑容可掬。那时的我们没有那么多爱恨纠葛，只是单纯至极的友谊。那样好的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我跪在地上，抱着墓碑失声痛哭。我哭自己这一生坎坷飘零，命途多舛。我哭葛可英年早逝，抱憾而终。陵园可真是个好地方，想哭就哭，不必掩饰，不必在乎其他人的眼光。我感觉自己把这一生的眼泪都倒出来了。
“寒烟，对不起。”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我愣了一下，但很快明白那是杨毅的声音。
“我受不起。不过你有空还是管管你老婆吧，不要让她一天到晚出去害人。”
“她……唉。”说起严依依，杨毅深深叹了一口气。
“不要以为怀着身孕就可以逍遥法外，等她哺乳期一过，我还是会接着告她的。一定要告到她坐牢为止！”
“你没机会了。”
“什么意思？难道她也死了吗？！”
“比死更惨。她……她疯了。”
“什么？！”虽然我恨严依依，但是这个消息还是让我颇为震惊。
“葛可的死，她难辞其咎。天天做噩梦，梦见葛可来索命，半夜在家大喊大叫。自己把自己吓得早产了，孩子神经管畸形，还有黏多醣症，模样极其恐怖。在重症监护室呆了两个月还是死了。”杨毅说得轻描淡写，我都有点怀疑他到底是不是孩子的父亲。
“不是做过产检了吗？”
“只做过一次，没有看出什么大问题。而且，她明明知道近亲结婚孩子可能出现问题，可就是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总是抱着侥幸的心理。而且她讳疾忌医，检查一次后就不愿意去医院了。我劝过她，可她根本不听。现在每天疯疯癫癫地到处跑，我没有办法，强行把她捆到精神病院去了。眼不见心不烦。”
杨毅说这些的时候面无表情，我突然觉得他很可怕。孩子死了，老婆疯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我还是忍不住问他：“你就不心疼吗？”
“我根本没爱过她。”
你为什么来这儿？
“希望能碰到你。”他的声音突然柔和起来。
“我们不可能了，永远都不可能。除了葛可，我再也不会爱任何人。”
杨毅沉默了半晌，说：“那好吧。我带你去看看严依依。看了她也许你的恨意会少一些。”也好，我总得亲眼看看仇人到底是什么下场。
我跟着杨毅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气氛点阴森。他说依依的病情跟其他病友比起来不算严重，只是时而清醒，时而疯癫而已。我看到依依肚子瘪下去了不少，但整个人还是肿得可怕。她一见到我就指着我鼻子骂：“你们两个果然有奸情！奸夫淫妇！”
杨毅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嘴巴放干净点。”
依依却没有发怒，反而笑了起来：“杨毅，你也就是个穿破鞋的命。一个寡妇你也要？哈哈哈哈。”
我看到杨毅又在准备抡拳头，一把拦住他：“让我和她单独说会儿话吧。”
杨毅犹豫了一会儿就出去了，我问严依依：“你都得到杨毅了，为什么还要害我和葛可？”
“得到他？我爸死了以后他就毫不掩饰对我的厌恶了。以前家里的事情都是由我做主，我说一他不敢说二。我骂他，他也只能听着。可现在，动不动就对我拳脚相向。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我没有招惹过他！”
“可他还爱你。连在床上喊的都是你的名字！这叫我怎么不恨你？凭什么你可以那么幸福，有父母疼，有男人爱。而我只能像个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凭什别人都可以有健康可爱的宝宝，就我得生个畸形儿！我不服！我不服！我就是看不惯你在我面前显摆幸福。”
“那你也不至于要葛可死啊？！”
“我怎么会知道他有先天性心脏病？！我只是下了一点点迷情药而已。药力根本就不强。本来是想气一下你，谁让你那么傻，跑出去被车撞。害得他一时气急，引发了心脏病。所以害死他的人是你。”说起葛可，严依依突然紧张起来。她开始扯自己的头发，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
杨毅赶紧拉着我离开了病房，临走的时候我隐约听见医生跟他说如果依依的病情控制得好，过段时间可以出院。可是，杨毅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他偷偷塞给医生一沓钱，嘱咐道：“不，我想让她在这儿呆一辈子。”医生对着杨毅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我环视周围的病人，有人在对着空气痛哭，有人对着墙壁傻笑，还有人在对着镜子跪拜。我知道，依依这辈子算是毁了。她是不是真疯我不知道，但是进了这种地方，假疯也会变成真疯。我没有劝阻杨毅，这样的结果是她咎由自取。就算她死一万次，也换不回葛可的命了。我再也不会同情她。如果当年不是我害怕失去这个朋友，现在压根儿就不会发生这一连串的事情。也许像姑姑说的那样，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人有绝交，才有至交。可惜这个道理我明白得太晚了。
出来时候，天色已晚。我拒绝了杨毅与我共进晚餐的邀请。他话里话外都流露出要和我重续前缘的意思，我统统假装没看到。这个男人，不值得我去爱。也许我从始至终爱的人都是葛可。可惜这个道理我也明白的太晚了。
我看到路旁的水杉又开始绿得发亮，来往的行人都开始短袖傍身，我知道春天快过完了。我又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暮春，他穿着白衬衫，拿着画板，笑若朗月入怀。在我耳边轻轻唤道：“寒烟老师，我是葛可。”
我嘴角扬起微笑，夜空中看不见自己落下的泪花。路边的流浪歌手在唱宋冬野的《安和桥》，一切都是那么平静无常。就像歌中唱的那样：“我知道，那些夏天，就像青春一样回不来，我已不会再对谁满怀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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