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定去哈尔施塔特。
葛可求婚的时候说过,等我们老了,就搬到这里安享晚年。在房前屋后种上向日葵,带上中国茶叶。春天在人际稀少的山径上赏花,冬天围在烈火熊熊的壁炉旁品茗。或者什么都不做,两个人静静地对视,聊着年轻时候的糗事。那时候我还笑他没出息,现在我只想按照他说的去过。
我一件件地交代后事,就像要跟大家永别一样。妈妈抱着我哭得死去活来,她以为我要去寻短见。我说我去哈尔施塔特散心,因为那里有我和葛可最美好的回忆。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寻短见,我无法给妈妈一个否定的答案。我偷偷去看过他的父母,只能偷偷地看,我没有勇气去面对他们。也想过要替葛可尽孝,可是我不敢踏进他的家门。葛可的死,我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双方父母的恩情,只有来世再报了。
我去东北跟左月告别,她生了一对可爱的双胞胎。初为人母,她眼里有说不出的爱意。宝宝的眉眼像极了崔笑晨,但是下颌和嘴巴就是小左月。生命竟然这么神奇,可以把相爱之人的骨血这么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我想,要是我和葛可也生了孩子,她会长什么样子呢?以前我们聊到孩子的问题上,我故意问他想要儿子还是女儿。他笃定地回答说:“我要女儿,而且只要一个,像你一样。”
我把眼泪逼回鼻腔,然后偷偷咽下肚子,仍旧笑盈盈地逗左月的孩子。这样好的日子,我不想给她添晦气。我们絮叨着大学时候事情,聊着同学们的近况。我们回忆了很多人,唯独没有提起葛可。一别经年,恍如隔世,那些一起笑着闹着疯跑着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临走的时候我把自己的照片也贴在了葛可的墓碑上。说好要一起白头到老的,我怎么可以反悔呢?他死了,我的心也跟着死了。即便身体苟活着,余生都不会起波澜了。世上最深的痛就是与爱人生离死别,然而我连爱的人都没有了。佛家讲,众生八苦,最苦求不得。佛家也讲,因果报应,可我一生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什么要一再承受这些苦难?若真有神灵,佛祖为何不来渡我脱离苦海呢?若真有来世,愿你免我六道轮回之苦。这一世,生而为人,对不起。下一世,愿做草木,无情无爱,无喜无忧。
这一天是二零一八年的四月二十一日,葛可离世一百天。我带着我们的结婚照和千疮百孔的心踏上了中国飞往哈尔施塔特的旅程。舷窗下的武汉春山含笑,阳光正好。江城的花儿正开得浓艳华丽,但我已不想走进这盛春的温暖。我要追着爱人的脚步去感受他曾留下的美好,我想我的余生都会是一场漫长的寻找。从碧潮满满到山寒水瘦,从桃李年华到鬓染秋霜。年复年,日复日,明日天涯,明日又天涯。
再见,武汉。
永别了,我的祖国。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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