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以后紧接着的日子里,少平的右眼做了一次手术。庆幸的是手术十分成功,据专家称不会影响以后的视力。
在少平整个卧床期间,金秀既是护理,又是亲属,日日夜夜守在他身边。少平看不见自己的“守护神”,只能呼唤金秀的奶名来传达他内心那种亲兄妹般的感情。他已不记得金波跟他提起过金秀对他有意思的那回事。
“在这些漫长的没有白天的日子里,由于有金秀在身边,他并没有感到过寂寞。他和秀用外人所难以体会的美妙的原西土话拉家常;有时候,秀还给他读小说,读诗;或者两个人一块听音乐……”
在孙少平重见天日的那天,兰香和吴仲平也赶回来了。当他时隔多日,再一次看到立在眼前的真实的亲人时,眼里忍不住含满了泪水。他久久地望着外面的太阳,那么亲切的太阳,他有一种重新回到人间的感觉!
因为脑震荡还没有痊愈,少平还要继续住院治疗。在此期间,惠英也寄过来一封焦急万分的信,说一等到轮休假,就带着明明来看他。
少平马上写了一封回信,说自己一切都好,马上就能出院,让她千万不要来,折腾,还耽误明明的学习……
几天以后,兰香和仲平还和少平单独谈了一件事情。吴仲平说他的父亲和铜城矿务局局长是老相识,他可以请求父亲(省委副书记)把少平哥调到省城来工作,他还可以陪少平去一趟大牙湾。
孙少平没有马上对这件事表态。“他不愿用一些堂皇的高调拒绝仲平的好意,以此证明自己的‘思想境界’不凡。”
但说实话,他至少在目前对来大城市生活产生不了热情,他对煤矿有了一种不能割舍的感情。这正如男女结合的恋情般让人捉摸不透,大牙湾是他生活的恋人。
“他深沉地爱着这个‘黑皮肤的姑娘’,他不能在感情上和它断然割舍。他在那里流过汗,淌过血,他怎么会轻易地离开那地方呢?一些人因为苦而竭力想逃脱受苦的地方;而一些人恰恰因为苦才留恋受过苦的地方!”
但这并不代表他对大城市的生活没有任何向往,也不意味着他对大城市和生活在其间的人们有丝毫鄙视的情绪。只是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
对孙少平来说,他感到他目前的生活只能在大牙湾煤矿,那里有一缕深深的情愫在缠绕着他的心灵!
兰香也帮忙劝少平,她说她知道他的性格哩,但现在少平毕竟受了重伤,再回井下劳动怕吃不消。到城市来换一个稍微轻松点的工作,她和仲平也能照顾一下。
少平指了指自己的脸,开玩笑对妹妹说:“我这副尊容,生活在这里,实在对不起这么漂亮的城市!漂亮的地方应该让漂亮的人们生活!”
“三个人都笑了。笑中都深藏着酸楚。”
兰香和仲平一走,少平脸上的笑意即刻消失了。难以想象,一个二十多岁的人,脸上突然多了一道丑陋的疤痕。“疤痕永远地留在了脸上,痛苦永远地留在了心上。”他这么多天,都没有勇气去照一照镜子……
在这里,春天的讯息要比北方的山区早来近两个节气。一个无风的阳光金黄的中午,孙少平无意间向窗外瞥了一眼,突然看见外面院墙下爆开了一丛金灿灿的迎春花。他被吸引了过去。
他出神地看着那株顽强的生命,心中无限感慨。那片黄花让他的脸上堆起了笑容,也让他的眼里旋转着泪水。那一刻,他突然想到了他的母亲,他不知道此刻他为什么会想到母亲。
他抬起头,一群白鸽掠过蔚蓝色的天空,他仿佛看到晓霞鬓角上插一朵金灿灿的迎春花,正在向他奔来……
“哥……”少平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呼唤,他转过身,眼睛被阳光晃得一阵发黑。一个黑色的瞬间之后,他看清楚了站在他面前的是花朵一般美丽的秀,她竟然出落成这样一位漂亮妩媚的大姑娘了。
但此刻秀看他的眼神却有点不自然,少平自卑了,他敏感地以为是自己那道丑陋的疤痕让秀难堪了。他不配在这里欣赏如此美丽的“花朵”,他应该立刻滚回大牙湾,滚到井下,滚到黑煤堆里!他只有和那个环境才是协调的!
“哥……”秀又叫了一声,她抬起头看了看少平,欲言又止。
“我……什么时候能出院?”少平只问了这一句,他渴望立刻离开这地方,离开省城!
“还得一段时间……你别着急。”秀说着,从自己的衣袋里摸索着掏出一封信递到少平面前。少平刚把信接过来,金秀就背转身走了。
“信皮上无一字。封口也没封。”
少平立刻抽出信纸。“哥,我爱你……”几个字赫然出现在少平的眼帘,少平闭住眼发出了一声呻吟般的叹息……
备注:
《平凡的世界》系列。卷六,第三部第五十二章读书笔记,总第66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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