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妇态度的变化让雷孽颇感意外，他盯着丑妇看了一会儿，继而淡淡问道：“你想谈什么买卖？”
丑妇说道：“这幅模样有些失仪，能否把我和小女放下来说话？”
此时的丑妇虽然依旧满脸恶心的脓疮，可一颦一笑间却仿佛多了把尺子，使得那眼角、弯眉、嘴角、下颌的弯曲都达到了最完美的角度，整个人莫名多出了几分雍容不迫。
见雷孽一言不发，丑妇再次说道：“雷孽少侠，你应该看得出，小女与我都是普通人，没什么威胁。即便身上还藏有符武，少侠这只傀儡兽在身边，也是不足为惧的。还是说……少侠之前说的只是虚张声势？”
对着白猫点了点头，这只傀儡兽张开嘴，把丑妇吐在了地上，点点殷红的鲜血洒落，如雪地中忽然蹦出的鲜花。长尾放低，尾尖符文熄灭。小女孩双脚刚刚落地，便哭喊着朝跪坐在地的丑妇跑了过去，途中她扭头看了雷孽一眼，眼中满是厌恶与憎恨。
“与你说过多少次了，别动不动就流眼泪！”呵了跑到身边的小女孩一句，丑妇抬头看了雷孽一眼，随即侧过头去，撩起凌乱的头发，在耳后一颗肉痣上扣了扣，双指一拈，便将这颗肉痣向外拔出，一连串如树根般蠕动的小触须一并被从皮肤中扯了出来。
就在肉痣离开丑妇皮肤的同时，她的皮肤下就仿佛出现了无数潆洄的水流，使得她整个人的表皮刹那化身成了波浪澎湃的湖面，扭动起伏，但也只是短短得一晃眼的功夫，丑妇的皮肤便快速回缩，不再变化。一个身型、样貌与之前截然迥异的少妇顿时出现在了雷孽面前。
她先抓了一把地上冰凉的白雪敷在仍在流血的勃颈上，又用带着些许潮湿的手掌理了理凌乱的头发，这才缓缓起身，语气平静：“妾身周文懿，乃吴国瓶海郡王王妃。”
“吴国？”听到这两个字，雷孽瞳孔顿时骤缩。
见雷孽显出错愕的表情，周文懿倒是不以为意。一国的王室成员，已然是接近国家权力中心的人物，就这样出现在面前，想来任谁都会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而且不得不说，显出真实样貌的王妃即便未施粉黛，头发只是略微打理，一身粗布麻衣，可却实打实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她看起来年过三十，面部线条柔和却不失精致；身材丰腴且流畅、优雅；尽管皮肤带上了些许风吹日晒形成的暗沉、粗糙，却仍能看出原本细腻白皙，如同羊脂玉一般温润而的光泽。她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久居上位的气质，那似乎是一种岁月沉淀下来的从容与自信，一举一动，都显得那么自然而得体，仿佛她天生就属于一个高高在上的位置。
“你说你是吴国的王妃，有何凭证？”雷孽迅速平复情绪，开口问道。
周文懿淡淡一笑：“呵，凭证我自然是有，否则独孤雁也寻不出我们母女，但这种凭证是我们吴国皇室特有的，即便给小兄弟你看了，你也同样分辨不出真假。”
雷孽看着从容不迫的王妃，沉默片刻继续开口：“既没凭证，那烦请告诉我，堂堂一个王妃为何会流落到羽国来？”
“天家无情这句话对于很多人怕是听得耳朵都磨出茧子了，不过……哼……”周文懿轻哼了一声，抬头看了漫天缓缓飞舞的雪花：“简单来说，一年前我夫君遭到他两个兄弟的陷害，被吴皇押入天牢，我带着女儿想去京城求情，结果半路却遭到了截杀，敌众我寡，我的随身护卫一路护着我们母女撤入了羽国境内，之后力竭身亡，我也决定暂且留在羽国，若是瓶海郡王真有什么三长两短祸及家人，也能留下一丝血脉。”
周文懿右手食指微微抖了一下，似乎是回想到了这一年间的生活的艰难。
“也是直到独孤雁找到我们母女，我才得知夫君一年间已然沉冤昭雪，命了潜伏在羽国境内的密探护送我母女回吴国。”
雷孽转头看了看全身通红，杵着银枪大口喘气的独孤雁，问道：“他自小便被你们养在羽国？”
周文懿点了点头：“各国密探大多如此。这些年征战不断，无父无母的孤儿这么多，在其中混入一些别国的小孩儿一点儿都不难。之后也只需再给这些孩子找几个养父养母，他们的身份便也就清白了。”
“所以——王妃大人是想让我护送你们回国，然后再给我我想要报酬吗？”
雷孽觉得自己已经能猜到周文懿接下来要说的话了，在这种情况下，这是她最可能提出的交易条件。
有了“王妃”这层光环后，这任务的报酬能有多丰厚，可想而知……
“不。”谁知周文懿却摇了摇头，毫不避讳地说道：“就像你会怀疑我的身份一样，你的来历我同样不清楚。若是由你一路护送我们母女回国，估计我晚上是睡不着的。”
“我若想杀你们，估计你们现在连尸体都找不到了。”
虽然雷孽一开始就没考虑过要护送这对母女去吴国，可猜错周文懿的意图还是让雷孽觉得心情不悦，语气也稍微重了些。
周文懿理微微摇头，理所当然地说道：“雷孽少侠，需知人心善变，你与独孤雁一路从殇丘山逃出来，算是有过命的交情，不也照样被他坑骗去了文星镇吗？”
听到自家王妃这么说独孤雁的表情再次尴尬起来，却只是静立，没有搭话。
“那你想与我谈的是……？”
“是她。”周文懿温婉一笑，却是将躲在身后的小女孩推了出来，推到身前。
小女孩一愣，紧接着双眼瞪大，转头满脸不可思议的看向自己的母亲，仿佛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娘亲……？”
没理会自己女儿脸上逐渐慌乱的起来神情和双眼中缓缓充盈的泪水，周文懿继续介绍到：“吴国屛海郡郡主孙瑾瑜。”
雷孽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我把她压给你，你放我与独孤雁离开。”周文懿语气波澜不惊，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倒是另一边独孤雁急声喊道：“夫人，此事万万不可！”
瞪了独孤雁一眼，周文懿抬手在自己女儿发丝间拨弄了一下，拔出一颗扭曲的肉芽。
只见孙瑾瑜形态一阵扭曲后，露出一个头发凌乱，体型瘦弱，皮肤莹润的小女孩。
没关注小女孩的样貌，雷孽神情不悦，对眼前王妃发问：“我要她做什么？”
“不是给你，我只是暂且将她留在你这儿。”周文懿神情严肃起来：“雷孽少侠，希望你好好想一下，你来此杀独孤雁无非泄愤，可事情已经过去，即便独孤雁死了你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但——若是你放我们离开，他日待我平安回到瓶海郡，你再携小女前来，想来我夫君定然亏待不了你。若是我在一旁撮合撮合，说不定可将小女就此许配与你。”
孙瑾瑜的小脸此时已皱在了一起，大颗大颗的泪水从脸庞滑落下来，她不断摇着脑袋，吞声饮泣，双手也紧紧抓住住周文懿右手小臂，仿佛只要她一松手就会坠入万丈深渊。
见雷孽没有回答，且面色愈发阴沉，周文懿沉下眸子，良久后似才做出某种决定，只听她继续说道：“其实……此行回吴国我也是在赌，你的出现让我多了一种选择。”
这一次，雷孽瞬间就听懂了周文懿的意思，他看了看独孤雁，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虽说吴国和羽国已经结盟多年，但涉及朝堂内幕的消息也是不可能轻易流到民间的。”这次，王妃的笑容中带上了几分苦涩：“你或许会觉得我疑心病过重，可老实说，身处此地信息闭塞，所以即便是那边的独孤雁我也并未能完全信任。这一路上变数或许颇多，我若能安然回到瓶海郡，夫君仍是平海郡王，那自然皆大欢喜，到时定然会尽力满足你所提要求。可我若是……”
周文懿停顿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孙瑾瑜的小脑袋，继续说道：“非我自夸，虽然没能踏入蕴灵师的行列，可在吴国中若是单论容貌，我自信可排到前五，所以小女长大后容貌定然不差，到时便劳烦少侠照顾好她，父母之仇不用她来报。”
人生便是一场场赌局，这位王妃的筹码此刻只有她的女儿与她自己。不同的是，之前她只能选择在一张赌桌上压上全部。而现在，她可以在两张赌桌上分开下注。
这话周文懿没有避讳独孤雁与孙瑾瑜，独孤雁听完欲言又止，孙瑾瑜的抽泣声也逐渐变小，化为一声声哽咽。
林间小道上雷孽沉眉踱了两步，看了看独孤雁又看了看一旁的巨大白猫，最终吐出一口白气：“好吧！这段时间我会把这位小郡主带在身边，也希望你能言而有信！”
见到眼前的青年答应下来，周文懿也是暗暗松了口气。她俯身蹲下，面对面看着眼前极力控制主哭腔的小女孩儿，语带温柔，如这寒冬中一汪温热清泉：“小瑜乖，你与着这位哥哥走，母妃先回家去看看，若是一切无恙便遣人接你回去，好吗？”
孙瑾瑜小小的身躯不断颤抖，极力想控制自己的双手松开母亲的衣袖，可却怎么也做不到。
“母妃不是常与你说，我们是王族，更是一国之表率，无论何时何地都需自律、自强，不能在外人面前示弱，更别提流眼泪了。”周文懿一边说一边缓缓伸出手，抹掉挂在女孩脸颊上的晶莹泪水。
孙瑾瑜扭头看了一眼似乎愈发不耐烦的雷孽，水汪汪的大眼睛中满是恐惧……
再看看身前的周文懿，孙瑾瑜把脸埋入自己母亲的怀中用力扭蹭起来，似乎是想将母亲身上的气味吸入自己体内，牢牢记在心里。
王妃轻摸小姑娘的脑袋，任凭孙瑾瑜的鼻涕眼泪抹在自己身上。
只是不一会儿，孙瑾瑜的小手便缓缓松开了。她退后两步，眼底深处仍有恐惧，脸上却挤出一个极为勉强的笑容：“母妃请放心！小瑜定会照顾好自己！”
说完，孙瑾瑜不等周文懿再交代什么，迅速压低脑袋，转身朝着雷孽跑了过去。
那样子——就仿佛是再晚一秒，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就会崩塌似的。
见孙瑾瑜颤颤巍巍站到自己身边，雷孽开口对周文懿问道：“之后如何联系你们？”
“为保安全，雷孽少侠无需主动联系我们。此行若是顺利，一年之内定会有人联系少侠你的。”周文懿说完，对雷孽弯腰一礼：“小女烦请少侠多多费心了！”
这一礼雷孽没觉得有什么，倒是他身边小女孩儿又忍不住呜咽起来。
示意白猫傀儡兽爬伏下来，雷孽先将孙瑾瑜送到猫背上坐好，随后自己也爬了上去。
随后只见这白猫四肢一蹬地面，无风无浪间已然浮于地面六丈之上。
独孤雁手杵银色长枪，抬头看着即将离开的雷孽，心中焦急。毒素让他虽处寒冬却感觉比盛夏还要炎热，心跳因此比平时快了近四倍，全身仿佛被剥了皮，感觉火辣辣的疼，灵气运转也都蔽塞起来。
“雷孽兄弟！”
听到下方独孤雁一声大吼，雷孽这才仿佛想起什么，对着独孤雁大声回复道：“独孤老哥，你所中之毒是我从羲和教的人身上抢来的，只有毒药没有解药，你自己想想办法吧！”
话音回荡在这条山间小路上，空中那只白猫已然融入漫天飞雪，失去了踪影。独留下一脸错愕的独孤雁与扶额叹息的周文懿。
雷孽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在空中飞行，这只猫形傀儡兽却要像在地面跑动一样，挥动着四肢，不过坐在它背上倒是异常平稳，没什么颠簸感。
傀儡兽上铭刻的禁制抵消了迎面而来的风雪，也让雷孽有种身处室内的舒适感。
离开独孤雁与周文懿已经过去了一刻钟时间，雷孽身后的孙瑾瑜始终埋着头，没说一句话，但是从她两个指头不自觉扯着雷孽衣服下摆来看，小姑娘此刻显然有些恐高。
雷孽不想搭理她，倒是星渊很兴奋，明知道有外人在场时雷孽不可能回复他，却仍就在他脑海中喋喋不休：“哎呀，小子你这波赚大啦，这女娃比林云婵那可是强太多啦。现在脏是脏了点，不过你看这大眼睛，再看着水灵灵的大小模样，妥妥的美人坯子啊！哎？我告诉你啊，以后带个这么个小美人儿在身边，吃东西可不能像以前一样那么随意了，要是因为营养跟不上长成个搓衣板，那咱就亏大了！养成游戏，想想就好刺激……”
“闭嘴！”实在没忍住，雷孽低呵了一声，谁知没让脑海中星渊的声音消失，倒是吓哭了身后的孙瑾瑜。
他扭头看到委屈巴巴、正一脸不知所措的小女孩儿，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觉一个头两个大，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带上这个小姑娘是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但——原本只是单纯地想找独孤雁算算账，却因此结识一个吴国王妃，甚至现在身边还带着一个郡主，这实让雷孽感到及意外和惊喜。
想到自己日后无论如何都得去一趟吴国，调查当年白子柒之事，到时若有了这位小郡主的关系，或许能顺利一些……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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