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华·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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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主背过身去，裴箫亦不言语。半晌静默，巫主道：“舜华，此事作罢吧。”眸底泪光闪动，裴箫将其抑制：“好，那巫母您做您风光的大巫主，我来救阿兄！”巫主暮然转身，手掌如风疾下，惨淡的面容上多了一个淡红的掌印，裴箫咬紧牙关，拂袖欲去，却被巫主拽住了手腕：“舜华，够了，别再闹了。”“这不是闹！”巫主苦笑道：“好，你随我来。”

两人入了寝室，巫主打开奤奁，取出一根细钗。钗子不知是何材质，通体洁白，钗头雕刻巫族圣鸟，鸟羽间一个小小的疆字。裴箫不由一震：“巫祖蠼疆？”“正是，此乃巫祖生前所配之物。”“巫祖不是飞升为仙吗？”巫主笑道：“此事本是世代巫主与族长方知，不过这巫主之位迟早也是你的，今日便与你道来。”

“巫祖蠼疆，本是京城大族的名门闺秀，却因家族获罪，被发配至那时的殒南荒地。她研制一生，方琢磨出识风辨雨之术，为庇佑家族，谎称此乃巫蛊之术。”裴箫一时难以接受，却仍问：“原是风雨台的那套观星术吗？”“并非，此术相比如今风雨台的观星术尚且高明数倍。除此之外，巫祖还曾制出引雷针等事物。”正值此时，却忽听声响，巫主喝道：“何人在此？”少年立于窗下，姿态雍容。他怀中肥猫眯着双眸，与他一般无二。“可是打扰了二位？无妨，你们继续。”巫主眸底冷冽中闪过一抹慌乱，裴箫却道：“巫母，您与我道来，是想我为此隐秘而放弃与族长相争，好保裴氏荣华复存？”不待巫主答话，她又道：“谎言总有拆穿一日，不过，那也是由我们来拆穿。”语毕，她指尖寒光一闪，银针已然飞出。“舜华住手！那是皇九子！”“圣上立出来的幌子罢了，这点小事，女儿还是可以解决的。”秦宴微微一闪，银针自颈项旁划过：“裴小姐好大的口气！”少女破窗而出，少年只守不攻：“你虽蛮横，话却是有理。打打杀杀多没意思，不若你我合作？”语毕再不动作，少女短刃已生生抵在他白皙的颈项上。“什么意思？”少年笑容耀眼：“我助你掌握裴家，你以裴氏掌权人的身份，助我……”他凑到裴箫耳边，话语虽轻，内容却是令人胆寒。

裴箫冷声道：“你中了我的蛊毒，若你信守承诺，我便将解药给你。”“我轻轻一动手指，信鸽便会飞往京都皇城。你裴家世代辅佐君王，少不得被判个欺君之罪。到时候，我以你亲族性命相逼，也能得来解药。”“裴家亡了，你那君王大业至关重要的一步，又该怎样完成？”秦宴眸光微冷，将颈边短刃弹开：“我愿意与你合作，却不代表会受你胁迫。”裴箫与他对视：“您的隐秘那么多，若不想受人胁迫，还是再遮掩遮掩吧。”少年一笑：“这你也能看出来？小妹妹不简单啊。”

巫主适时开口：“舜华，你决定好了？”“不会后悔。”巫主笑得萧瑟：“随你去吧。”裴箫望着她的背影，秦宴上前两步：“喂，别愣着了。”裴箫拂袖而去。

天佑十四年秋，裴氏第十九任族长因意图夺取巫主之位，免职后病逝，巫主清渝让位于女，新任巫主继位，彩鸟绕梁三日。是年冬，元宗驾崩，九皇女秦宴登基为帝，改元圣康，大赦天下。

女帝登基，普天同庆。殒南裴氏府邸中，一处久久未开的院落门户大开。巫主白衣赛雪，面容姣丽。厅中人席地而坐，被日光刺了眼。“阿兄。”那人蓬头垢面，脏污的衣裳已然看不出本色。“是谁？”他猛然大喊，裴箫泪如雨下：“阿兄，是舜华啊！”“我是巫主，快扶我起来，我要去行巫冠礼！”说着，他又一敲额头：“不对，忘了给舜华买糖。你！快去买来！”他徘徊着：“不对！巫母不让舜华吃糖……”裴箫跪坐在地，泪珠如断了线的珠子，滚落而下。她的阿兄，还在想着给她买糖吗？“阿兄，你看看舜华，舜华长大了，不吃糖了。”裴宣苦恼道：“幺妹最爱吃糖，得想个法子不让巫母发现。”他似是忽视了眼前人，沉浸在陈年往事中。

婢仆为他更衣，服侍他做到镜前。裴箫上前拿起小栉，为他梳发。裴宣凝视着镜中臃肿变形的面容，暮然捂住了脸，一头扎进裴箫怀里，温热的液体浸湿了衣衫。裴宣抚着他的发顶，如同当年的他一般温柔，她轻声哄道：“阿兄乖，不哭了。”裴宣抬起头来，仰视她：“巫母，阿宣让您失望了。”裴箫望向天空，泪水在眼眶中打转：“阿宣最棒了，巫母不失望，巫母为你骄傲。”裴宣笑容灿烂：“阿母最好了。”裴箫笑了，泪流了下来：“阿宣也是最好的阿兄。”外间来了人通禀：“巫主，圣旨到了。”裴箫轻拍兄长：“阿兄，我们一同去领旨。”裴宣听话的颔首，牵住裴箫向外奔去，裴箫看着他温润的笑容，也不由笑了，相似的眉眼间流露出同样的欢悦。

宣旨的大太监既白且胖，极似乳娘，还有点像秦宴那只肥猫。“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殒南裴氏，无法无能，以巫族自称，乃贪恋荣华之举。”太监一顿，众人哗然：“这是污蔑，我们本来就是巫蛊世家！”裴箫厉声道：“竖子住嘴！你这是质疑皇命吗？”大太监微弯眉眼：“诸位少安毋躁。”语毕，宣读继续：“罚黄金二百五十两，望尔等今后诚心悔过，钦此。”众人静默，裴箫心中冷笑，紧咬牙关，想来那二百五十两是别有用意啊。执旨的两个小太监将卷轴收起，交给裴箫。随即又展开一卷圣旨，大太监清清嗓子：“奉天承运皇帝，昭曰：裴氏阿箫，秀外慧中，可识风辨雨，观星查天。朕另立司天台，掌天文历数风云气象，特封尔为司天台从三品掌事学监，钦此。”裴箫伏地：“裴氏阿箫，接旨。”大太监笑着将裴箫扶起：“恭喜啊，裴大学监。”裴箫将备好的荷包塞给那大太监：“同喜，同喜。”太监笑道：“那奴婢便不打扰贵府庆贺了，也请学监尽快收拾，早日前往京城赴任。”“公公慢走。”（司天台仿照司天监，职位为虚构）

少女回首，正见阿兄与阿母凑在一处笑望着她，她也回之一笑。彼时正值雪落，漫天白羽后少女笑容明媚。她解下发间巫族发饰，从此世间再无巫蛊世家，存在于世间的，只余司天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