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今天就是世界末日,我也要出去,亲自种下一棵小树苗。---马丁·路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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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阅读《活出生命的意义》这本书,都会有不同的收获,对于身处逆境中的人来说,收获会更多。
这本书的作者维克多·弗兰克(1905-1997),是著名的心理学家,也是一名出生于奥地利的犹太人,纳粹期间,他原本有移民到美国的机会,但是,为了年迈的父母和怀孕的妻子,他毅然放弃移民,和亲人们一同被送往奥斯维辛集中营。不幸的是,他的父母、哥哥、妻子都死于毒气室,而他能活下来堪称奇迹。
书中讲述了弗兰克被关进集中营之后经历的惨烈、残酷、常人无法想象的事件。他在这种极端的生命体验中,开创了意义疗法,对心理学界产生了重大影响。他帮助许多人找到了绝处逢生的意义,战胜了极端的痛苦。
在弗兰克刚进入集中营的时候,有经验丰富的老狱友对他们说,你们要想办法每天刮脸,用锋利的玻璃或者用最后一片面包换刮脸工具。唯有如此,才能看起来年轻和气色红润,才能看起来能干活。否则,一旦你失去了精气神,马上会被送入毒气室。
弗兰克指出,“在苦难中,一个人可能仍然保持勇敢、自尊、无私,也可能为了自我保护,在激烈的斗争中,丧失了人的尊严而沦为低等动物。“
他承认在纳粹集中营里,只有少数人可以像个人一样活着。在荒凉的环境中,人们不能畅所欲言,唯一正确的做法就是忍受痛苦,以一种令人尊敬的方式去忍受。
他还说,人所拥有的任何东西都可以被剥夺,唯独人性最后的自由,也就是在任何境遇中选择一己态度和生活方式的自由,不能被剥夺。
读到这里,我闭上眼睛,想起了历史学家安兆俊和经济学家顾准。在无数次遭遇挫折,流着泪,准备妥协认输的时刻,想起他们,内心就会升起一点力量,让我不那么轻易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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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兆俊是作家高尔泰在《寻找家园》中写到的,曾经帮助过他的历史学家。
书中也描写过类似纳粹集中营的、疯狂情境下的人性百态:名演员偷别人的食物,大音乐家涎着脸乞求一丁点儿施舍,在国外拿了两个博士学位回来的学者,为了抢桶底最后一点食物,不要命的与别人厮打......
贫穷和艰难的生活会吞噬一个人的尊严、智力和同情心。
只有安兆俊例外,他暗中帮助高尔泰,并鼓励他说,“你还年轻,一定要坚强些,再坚强些,要学会经得起摔打。这个谁也帮不上忙,全靠你自己了。”
后来高尔泰离开了夹边沟,再次回来听说了安兆俊的死讯,书中是这样描写的:
因为没有粮食吃,他渐渐衰弱下去,因为生病快要不行了,还要天天擦脸梳头,沾一点儿杯子里喝的开水,就这么擦。
分饭的时候,别人都到手就下了肚子,他还要找个地方坐下来吃,不管是什么汤汤水水,都一勺一勺吃得人模人样。
别人都躺在炕上,他不到天黑不上炕,在门外边地上铺一块东西,背靠墙坐着看天。
有时候还要唱点儿歌,咿咿唔唔的,不知道唱的什么,他就是这么坐着死的。
别人说起安兆俊临终前的事,说“他就是这么迂的人”。怎么会是迂呢,他只是用自己的方式,让自己像个人一样有尊严的离开这个混乱的、他搞不懂的时代,他用自己的方式承受着不可解释的世界的沉重疲乏。
他用所剩不多的力气为自己穿起一件名为体面与尊严的战衣。我敬重他的处处不苟且,以及如玫瑰刺般的清高。
尽管书中有很多的沉郁起伏、跌宕伤怀,读罢掩卷,收获的却是让人挺直脊梁的力量。
我会像高尔泰一样,永远记得安兆俊,记得他对年轻人的保护,他铿锵的话语,他充满力量的握手,他冷峻的侧影,炎热的眼泪,和寂寞的歌,还有他的工地快报,他对意义的追寻,以及那种向绝对零度挑战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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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顾准,中国当代经济学家,提出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理论的第一人,一位拆下自己肋骨当作火把,用以照亮黑暗的思想先驱。
他在河南商城劳动改造时,因为腰不好,拿的又是短锄,有时只能双膝跪在泥里,靠双臂支撑着爬行,双膝破损,臂膀全部红肿了,手掌也血肉模糊,很难拿笔。但他仍在日记里写道,“也只是在这样的环境条件下,才有机会学习我国的农村经济这门课”。
他会在被无端指摘“偷奸耍猾”的批判会上,冒着雨点般袭来的拳头,高昂头颅喊着“我就是不服”。
尽管遭受种种非人的迫害,并承受与亲人分离的痛苦,顾准仍坚持独立思考,特别关注民主问题,坚持民主社会主义的理想,追问“娜拉走后怎样”(无产阶级取得政权以后怎样)的问题,写出了《希腊城邦制度》和《从理想主义到经验主义》等著作。
在那样一个会把人席卷而去的时代,他在风暴中趴在地上紧紧扣住思想与自由这两颗石子,没有被风暴吹走,甚至连气息都不沾染。他把独立思考看作是黑暗中的光,天使的召唤,灵魂深处的自觉,泥沼生活里唯一的梦想。
他就象朱学勤说的,“黑暗如磐,一灯如豆,在思想的隧道中单兵掘进” 。
因此,他对独立思想的探求,对自身社会责任的坚持,对软弱与苦难的体恤,都犹如天问一般,触目惊心。
当我们被动荡分裂、穷窘漂泊、疾病阴郁击落之后,没有失态、踉跄、乞怜,没有烂成站都站不起来的一坨泥,还能维持形状,还有忍受羞辱的能耐,还能散发出悲天悯人的情怀。能够方正、硬净、内心丰盈、有尊严地老去或者死去,靠的是灵魂里自持的承重力。
正如弗兰克、安兆俊和顾准,他们是我生命中的明灯。
我凛然于他们高贵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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