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许欢钻出树干,发现自己置身一片遮天蔽日的原始丛林中,周围到处是虬枝古木和茂密的灌木,地上布满青苔和腐叶,林间雨丝朦胧、雾气弥漫,像是仙境雾乡一般。他回忆着昨晚走过的线路,试着往回走了一段,结果惊恐地发现,他再也找不到森林的出口,兜兜转转一番,他彻底迷路了!
他努力保持镇定,安慰自己:也许很快就能听到肖哥和李老师他们的呼喊,很快就会看到大批的救援人员出现,然后就能脱险,然后自己这个默默无闻的穷屌丝,也许还会因祸得福,在丽江的新闻里出现一回……
然而,时间一点点流逝,许欢期待的情景一直没有发生,天又变黑,他没有等到任何的救援,他找到一个遮风避寒处,又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夜。
次日清晨,阳光从林梢刺进森林,许欢决定寻找最后一线突围的希望,他朝着阳光机械地迈着脚步。森林里除了偶尔出现的山泉,没有任何咽得下的食物,他被饿得头晕眼花,脚步越来越是沉重。
几小时后,四周丛林渐渐变得稀疏开阔,眼前出现一片宽阔的草甸,草甸南侧有几座起伏的山峦,山峦间有一个他非常熟悉的垭口,那是某次他与婉溪去玉龙雪山蓝月谷游玩时,中途停车拍照的地方!
老天保佑!终于脱困了!许欢激动得差点跪倒在地,虽然浑身已经累得够呛,他还是咬紧牙关,往垭口方向冲了过去。垭口南面,平坦开阔的丽江坝子终于跃入他眼帘,可是他很快发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在这个通往玉龙雪山的要塞,看不到公路、看不到旅游大巴、看不到任何人!山谷里林木幽深,死寂沉沉,像是从未有人到过一般!
他悬起心脏,又往前走了半里,再次往南眺望,再次惊奇地发现,雪山景区附近那些旅游公路、灯杆路牌、空中索道、汽车大巴、游客行人……全部消失不见了!视线所及处,要么是漫无边际的山林,要么是荒无人烟的旷野!
这是怎么了?自己不会是饥饿过度产生幻觉了吧?许欢使劲掐了一下手背,疼痛提醒他,他没有在做梦,他在一个真实的世界里。他忽然脑洞大开:难道就在这两三天,丽江经历一次翻天覆地的大灾难,变成眼前这个寂寞的世界了?自己这是因为困在玉龙雪山,幸运地逃过了一劫?
不对不对!许欢很快否定了自己:眼前景象虽然陌生,但不像是发生了大灾大难,倒像是这些地方从未进行过任何旅游开发,还停留在过去的时光里一般……难道,时空变换了?时光穿越了?
“穿越”——这个大胆的猜想进入许欢脑海,他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他曾经非常迷恋穿越题材的影视和小说,但他就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那些都是编造臆想的故事,更没想过,它还会发生到自己头上!
然而,眼前这些诡异的景象以及过去两天经历的种种:那几名神秘的“斗笠男”、突然冒出来的木楞房和山洞、再没出现过的肖哥和李老师他们、始终等不到的救援人员、荒无人烟的玉龙雪山、面目全非的景区四周……这一切,除了时空的变换,还有什么更合理的解释呢?
他突然想起坠崖后看见的那块发出白光的东巴玉石……难道它有什么神奇的功能,将自己带到这个未知的时空里来了?惊奇、恐惧、忐忑、兴奋……各种情绪瞬时涌向他疲惫的身体,他身子一阵阵颤抖,不敢想象会获得怎样的真相。
丽江坝子南端,雾霭稀薄,依稀可见田园村庄。唉,呆在山上不是办法,可能会撞到那些“斗笠男”,还是往人烟处去吧!他一溜烟冲下垭口,往坝子里奔去。
半小时后,许欢来到一片平缓的山岗,山岗上长满茅草和灌木,草丛里传来潺潺的流水声。他口渴多时,拨开草丛找到一条清亮的小溪,一头扑到水中。“呼—呼—”小溪附近的草丛里,忽然传来一阵诡异的声音!他头皮倏地一麻,这两天的遭遇,已让他变得像一只惊弓之鸟。
声音不时传来,许欢终于难忍好奇,壮起胆子小心翼翼靠近声音,草丛深处有一个坳坑,一匹壮硕的白马蜷缩在里面!白马嘴唇干裂蜕皮,鼻孔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像是已被困在这里很长时间。再细看,原来白马辔头上的缰绳被一块卧在草丛里的岩石紧紧绊住了,草丛里还掉着一个马鞍,马鞍上搭着一件灰白色的羊皮褂,羊皮褂里装着一个草烟袋。
白马见到许欢,眼里流露出乞怜的眼神,许欢见它可怜巴巴的样子,倒有几份同病相怜的感觉,折腾几下,替它解开绊在石头上的缰绳。白马脱了束缚,长嘶一声纵出坳坑,跑到水边大口饮起溪水,许欢摘些青草扔给它,白马大口咀嚼着青草,眼里充满欢喜。
白马吃饱喝足,变得精神抖擞,乖顺地徜徉在许欢身边,没有离开的意思。许欢心下嘀咕:咦,这是老天爷送给我的座驾吧!不用白不用啊!所谓“老马识途”,我且看看你我送到哪里去!
他活动活动筋骨,拾起马鞍架在马背,“嗖!”地翻身骑到马上。大学期间,他曾去丽江的一家马术俱乐部做了一段时间兼职,蹭了不少骑马的经验,没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场。
白马未等许欢坐稳,已经迈开蹄子,风驰电掣一般往南驰去,半小时后,四周开始有阡陌田野、村寨屋舍掠过,全是陌生的景象,许欢好几次想停下来探个究竟,但白马四蹄生风,根本刹不住脚。
又半小时后,白马终于放慢脚步踱步前行了,这回,他终于看清周围的情形:右前方是丽江束河的龙泉山和聚宝山,山下是一片屋舍密集炊烟袅袅的村镇——白马将他载到丽江“皮革之乡”和“清泉之乡”束河来了!
村子前头清泉潺潺,横着一片郁郁葱葱的柳林,许欢下马走进柳林,透过树梢缝隙,一副不可思议的画面扑入他眼帘:曾经繁华热闹的束河古镇旅游景区,已经变成一座古老陌生的村庄!
景区里的公共设施、酒吧、餐馆、车辆和熙熙攘攘的游客……已经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一座座古朴灰暗的土房和木房!柳林出去是进村道路,路上是着装古旧简朴的行人,路旁树上拴着成群的骡马,三三两两身着羊皮褂的男子,抽着旱烟蹲在路边大声闲聊着……
许欢目瞪口呆,身子像根木头一般僵立在地上,他意识到,他是真的遭遇时空穿越了!他在玉龙雪山坠崖之后,已经进入丽江的另外一个年代!天哪,这是怎么回事?这一切,是因为那块神秘的东巴玉石在作怪吗?!
他想起这一年的悲催遭遇,想起三天后还要回家去探望父母,真想对着天空狂吼:苍天老爷,你比我还社会,你这是专挑软柿子捏啊!你把我心爱的女人夺走、你让我混成那副模样还不罢休,还要把我折腾到这另一个世界来,让我与父母亲人生离死别,你这是看我哪里不顺眼啊?!
不不,这不是真的!这一定是幻觉!许欢再次掐了一下手背,疼痛再次提醒他,他清清醒醒,就站在这个陌生的束河古镇面前。
他再次呆住了……良久,他才稍稍平复心情:天意如此,还能抱着石头去撞天不成?眼下,自己面临非常重要的抉择:向前走,去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想办法生存下去,向后退,再回到玉龙雪山,也许还可能再回到二零一零年——只是,那里真的还能再“回去”吗?
他想起刚刚经历那惊心动魄的两天,想起雪山上那些凶恶的“斗笠男”,想起那个可怕的白色影子,实在没了这份勇气。唉,事已如此,先硬着头皮往前走吧!
许欢望望自己身上的防寒服、冲锋裤和登山鞋,与眼前这个古老的世界完全格格不入,他决定改变一下形象,以免招来异样目光。他将防寒服脱下包裹好,将那羊皮大衣穿在身上,又从地上抠些泥巴将登山鞋涂抹脏,立时已经与周围人的形象相差不多了。他腿上那条青灰色的冲锋裤,色泽和周围人穿的粗布裤子差不多,看着不太显眼。难办的是发型,村前那些男子都是将一绺绺的小发辫盘在头上,而他剃的是平头,他着实没了掩盖的办法。
勉强装扮完毕,许欢深吸一口气,牵马穿出柳林,小心翼翼地走入束河村口。他的装扮还算成功,沿路之人见他,除了瞟瞟他的脑袋,并无什么异样的反应。路边蹲满晒太阳的村民,许欢见到一位面目和善的老者,大步上前,双手谦恭地作了个揖,问道:“老人家,麻烦问一下,你们现在这是什么年代啊?”
老者端着一根烟杆,见怪不怪地瞟许欢一眼,说着半生不熟的汉话:“你是外地来的赶马人吧?四方街嘛,再走半里就到了!”
天哪,完全是答非所问!许欢蹙了蹙眉,又待继续问一遍,忽地想,疯子才会向人问“现在是什么年代”这样的问题吧?不行不行,这样难免暴露身份,还是先忍住好奇,自己去发现线索吧!
他按捺住好奇,牵着白马继续往束河村子里头走去。进村的土路越来越宽,路面坑坑洼洼,路两旁是低矮的土坯房和木楞房,红色屋檐下垂着木雕的悬鱼,村边偶尔可见高耸的粮架,上面挂满金黄的玉米,远处隐隐传来哞哞的牲畜叫声,一副旧时代农耕文明的模样。
行人渐渐稠密,许欢来到一个宽敞的街市,街市对着西面巍峨的聚宝山,他曾经厮混在束河古镇,所以马上判断出,这里正是束河的四方街。街市方方正正,街边是成排的作坊店铺,皮革作坊里堆满皮褂、靴子等皮革制品,炉火通红的铁匠铺里,工匠们敲着大锤,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街上人声鼎沸,纳西话、汉话和其他各种民族语言交杂入耳,男人都穿羊皮褂或短衫,着粗布长裤或扎着绑腿,妇女多是披羊皮披肩,系青布围腰。货摊摆满各种山货奇珍,商贩们大声吆喝着生意,街角骡马成群,一群汉子围在骡马前头在讨价还价。
历史上的束河是西南边陲茶马重镇,贸易繁荣人丁兴旺,这些都是许欢悉知的历史常识,此刻身临其境,他始终还是一种走进历史博物馆的不真实感。
很快他发现一些令他心惊胆战的事情: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时出现头戴红缨毡帽身披铠甲,身佩长刀或长矛,像是巡逻官兵打扮的壮汉,这些人威风凛凛地行走在人群中,机警地巡视着人群。在他们的目光外头,许欢敏锐地发现,有几名举止粗犷的壮汉,衣襟或腰间像是暗藏着刀剑、匕首之类的贴身武器,目光警惕地防备着那些官兵模样的人……
哦卖糕的,此时还处在使用冷兵器、以武力和械斗制胜的古代封建社会!自己这段穿越的年限,保底应该在一个世纪以上!许欢越来越是紧张,心里乱作一团,自己这……这到底是在什么年代呢?
“抓藏族探子!”喧闹的街头,突然传出一声高呼,几名巡逻官兵往一个货摊猛扑上去,紧接着人声惊叫,人群中蹿出一名手握长刀满身血迹的男子,很快又钻进人群消失不见了。
“闪开闪开!”官兵高声呼喝紧追不放,人们唯恐连累头上,纷纷闪避两侧,许欢反应神速,也拉着白马避让,突然“嘭!”一声,有个后退的人影向他撞来,他感到一股不小的力道,脚下一软,竟然已经四仰八叉跌倒在地上!
许欢郁闷地爬起来,心里暗骂这是什么不长眼的粗鲁汉子,抬头一看,那竟然是一位娇俏的少女!
少女长着一副美丽的圆脸蛋儿,头上扎着两个发鬏,额头发箍上嵌着几颗闪亮的珠子,身穿金丝镶边浅绿色短袄和齐踝的百褶长裙,身上斜挎一个白布包袱和一把造型精致的牛皮弹弓,像仙境里出现的小精灵,亭立在喧嚣的闹市之中。
“呀,对不起对不起!”少女神色尴尬地打量着许欢,大概猜到他是外地人,用一口微微带纳西话腔调的汉话与他打招呼。
许欢一怔,自从来到束河,他眼中所见人民群众的衣着打扮都很简朴,服装色调也偏灰暗,没想到这里还有一个装扮如此亮丽、颜值如此惊人的美女!
面对美女,他素来是怜香惜玉的心态,摸摸脑袋潇洒地答道:“嘿,没事没事!美女你……”,还想搭讪,少女细看他两眼,微微一笑,已经钻进人群消失不见了。
许欢望着少女消失的方向,痴傻片刻终于回过神来,方才官兵抓人的紧张一幕,让他感觉到此时社会氛围的危险和恐怖,心里更是提高十二份警惕。
“诶,白脸汉子,你这匹马卖不卖?我出六十文!”许欢身边突然闪出一名身穿羊皮大褂的汉子,羡慕地盯着他手中这匹雄壮的白马。“我出七十文!”又有另一名汉子抢到他的身前。
许欢不清楚六七十文在这个年代是什么概念,但从这两名马贩子的眼神看得出来,这匹马价值不菲,他猜测白马主人就在束河,摇摇头道:“不卖不卖!”,心里窃喜:原来自己在玉龙雪山下捡到了一个宝!若是白马的主人一直不出现,就将这白马卖了,换几个钱买顿饭吃吧!
许欢正暗自盘算,一股诱人的香味已经飘入他鼻孔,前方出现一间餐馆,门口迎风飘扬的旗子上,写着“马帮菜馆”四个大字。
餐馆走出两名身着羊皮白褂腰系围巾的店伙计,一人热情地拉住许欢,“哎哟,好俊俏的赶马大哥!本店价格公道,三文管饱,五文管好,来来来,里面请!”,另一人已经夺过他手中缰绳,到门前树上拴马。
“哎……我……我没……”许欢知道自己身无分文,窘急慌乱支支吾吾地拒绝着,身子已被两名伙计拉到餐馆里面。
餐馆甚是宽敞,四壁挂满风干的腊肉和排骨,十多张方桌旁人声鼎沸,围满喝酒吃肉的汉子,从这些汉子的打扮和口音来看,多像是外地来的赶马汉子和商贩,许欢置身其间,除了有人瞟瞟他的发型,再也没有人多看他一眼。
店伙计把许欢带到一张方桌坐下,点头哈腰非常殷勤,“赶马大哥第一次来束河吧?我们家的米灌肠刚刚蒸熟,要不要来一碗?”
许欢已经饿得头晕眼花,餐馆菜肴的熟香味,已经让他的胃腹在燃烧,仿佛可以马上将一头肥牛融化,他心一横答道:“随你安排!”,暗暗打定主意:男子汉大丈夫,能躲一处是一处,吃完饭后将白马留在这里稳住店伙计,然后找机会溜走!
店伙计动作麻利,转身将一碗米灌肠、一碗酥油茶和两个水闷粑粑端到许欢面前。许欢终于见到食物,两眼放光,甩开膀子饿虎一般吃喝起来。
就这时,餐馆门口脚步轻碎,背着阳光进来一道人影,来人容貌秀丽娇美,身挎白色包袱和弹弓,正是方才与许欢撞在一起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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