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月刀 ④

   

拜月刀 ④

  黄昏。

      天际晚霞如火，斜阳下枫林如画。

      萧秋风醒过来的时候，看到老何居然在喝酒。

      老何是很少喝酒的，就跟他很少说话一样，他只有心情好的时候才会喝那么一点。

      任何人喝酒的时候，话也会比平时多些。

      “你醒了？”

      “我睡了多久？”

      “不久，一天一夜多点。”老何慢悠悠的道:“现在太阳还没下山。”

      萧秋风一骨碌就坐了起来，但是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头疼欲裂。

      他只记得自己喝了两坛花雕，头脑有点昏沉，然后就睡了。

      萧秋风一生中喝过的花雕酒并不少，谙熟酒性。只是他没料想到，这荒川野店里储藏的花雕酒会后劲如此浓烈。

      他下得榻来，推开后窗，眺望窗外远景，顿觉舒畅不少。

      窗台旁有一盆花，花已枯萎。萧秋风看了很久，却认不出来是什么花。

      他甚至不记得这盆花是什么时候摆上去的。

      老何望着他，淡淡的道:“你喝得太多，我给你准备了银耳莲子汤。”

      莲子汤是醒酒的，萧秋风用小瓷碗盛满一碗，眼睛却望着窗外，似乎若有所思。

      老何见他沉吟着迟迟不喝，忍不住问:“你在想什么？”

      萧秋风笑了一笑，道:“我在想我刚才做的一个梦。”

      老何道:“哦。”

      萧秋风道:“我梦见路上救的那个黄衫少年了，他告诉我，他是河北沧州风云镖局总镖头韩文东的二儿子，叫韩少鹰。”

      老何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是他握酒杯的手不禁微微一抖。

      萧秋风道:“他还告诉我，他其实一直都在这个客栈里，并没有到后山的枫林里去。”

      老何沉声道:“看来你的确是醉了，说话糊里糊涂。”

      萧秋风淡淡的道:“韩少鹰还告诉我，你把他藏在身体下面的木匣子拿走了。”

      老何不说话了。

      萧秋风站起身来，语音低沉，却又轻描淡写的道:“我一直以为，六扇门曾经的快手神捕何振东，是我最信任的朋友。”

      被信任的朋友背叛，无疑最令人伤心，愤怒。

      老何忽然也笑了。

      “我以为我够快，没想还是被你发现了。”

      他笑得很悲凉，缓缓的举起一只手来，放到眼前，道:“若不是十五年前这只手受了伤，怎可能会让你发现。”

      萧秋风默然。

      那是老何一生之痛，他伤在杨铮的离别钩之下，还因那件事被牵连，毁了前程。

      曾经名动天下的快手神捕，变成了默默无闻的车夫老何。

      老何道:“难道你也懂唇读术？”

      萧秋风道:“我不懂唇读术，只不过我恰巧到过沧州，恰巧见过韩少鹰而已。我当时一下没认出他来，你说出他的名字后就想起来了。”

      他接着道:“我看到韩少鹰嘴唇动的次数，他一定不止说让我们送他去太湖明月山庄，一定还表明了他的身份。而你却向我隐瞒了这点。”

      “还有，你从棺材里偷偷拿走一个木匣子，也让我起疑。”

      “因为，”萧秋风一字字道:“我在刘尚书的书房里，也见过同样的木匣子，只是当时没有去留意。”

      他顿了顿，继续道:“当我在韩少鹰的棺木里看到同样的一个木匣子后，就有点疑问了，它不会是凑巧，而是一定有原因的。”

      “所以你断定这次刘大人派你去江南，一定跟这木匣子有关。”

        老何说完，又缓缓的道:“现在这个木匣子就在我身上，但是我绝对不会让你看。”

      萧秋风望着老何，老何也望着萧秋风。

      两人的眼神都很平淡，镇定，可是心都不平静。

      良久，萧秋风的眼神又变得捉摸不定起来，他望着老何，缓缓的道:“我们还是不是朋友？”

      老何点了点头，同样缓缓的道:“也许还是。”

      萧秋风的心沉了下去。但是他还是不动声色，道:“韩少鹰呢？”

      老何道:“我不知道。”

      又是沉默。

      过了一会，老何又道:“我不知道，她可能知道。”

      不等老何说完，萧秋风已经走了出去。

      金湘玉却已经不在了。

      “她退房走了。”胖掌柜说:“她临走时说，如果有一位公子找她，就替她说声谢谢，如果有缘还能相见。”

      夜，又是夜。

      一辆双马并驱的大马车上路上奔驰着，怒马飞蹄，踏破了荒野的寂静。

      “你搜过她的房间了？”

      萧秋风搜过那个房间了，没有看到韩少英，却看到了一个无法相信的人。

      死人。

      萧秋风虽然只见过他一眼，但是这一眼就足以记住他的样子。

      阿福。

      阿福虽然全身脱得光溜溜的不着寸缕，可是萧秋风依然认出他是早上见过的店小二。

      萧秋风简直无法相信，这个人会死在金湘玉的床上。

      他应该是在金湘玉走出房间，倚栏听楼下灰袍老者讲江湖逸事之前就死了。

      而金湘玉却一直行若无事，甚至淡定自若的倚栏听书。

      她真是个抗父命，连夜出走逃婚的官家大小姐吗？

      现在，这个谜一样的金湘玉，留下一团迷谜后又神秘的不见了踪影。

      这个神秘莫测的金湘玉，她和老何之间，究竟有没有隐藏着什么秘密？

      太湖天下水。

      这是世人对太湖的极度赞誉，夸其浩浩荡荡，波澜壮阔的雄伟之姿。于湖畔亭中凭栏而望，只见烟波浩渺，直至天际，当真是穷目难尽。

      此时正值七月，萧秋风赶到太湖时，已是十二日下午，正是明月山庄秋千山金盆洗手，封刀退隐之日。

      太湖之畔，明月山庄。

      一代刀神退隐，势必轰动江湖。加上明月山庄之前已广发武林帖，邀请各大门派前往观礼见证。此时太湖之畔已然不能平静。而明月山庄上势必已人声喧哗，盛况空前。

      然而谁也想不到，本应热闹非凡的明月山庄，此时却万籁俱寂，不闻人声。萧秋风赶到明月山庄时，已经看不到一个人。

      应该是看不到一个活人，他看到的全是死人，还有满地的血。

      雄极一时，威震江湖的太湖明月山庄，全庄上下一百多口，竟然全都伏尸在地，无一活口。

      秋千山死在密室里，他的颈脖被一刀割断，身首异处，死不暝目。

      他的人坐在密室里的黄金椅子上，身体斜倚着，头颅被割下后放在桌子上，跟他的刀放在一起。

      头颅流出来的血沾满了紫檀木桌面，已凝结，那面容已僵硬，双眼却是圆睁着的，似乎充满了不信。

      椅子上的血和地上的血都已干。

      萧秋风实在无法相信，这世上还能有谁有如此快的刀，能一刀就取了秋千山的命，看情形秋千山甚至连桌上的刀都没摸到，头已落地。

      而那个人杀秋千山后，还把他的头颅捡起来，放在桌子上。

      可见杀他的人不仅手法娴熟，并且淡定，从容，无人可及。

      萧秋风实在想不出天下有这样的人。

      两个人把明月山庄的前庭，后院，大厅，偏房，以及厨房，寝室等所有房间里里外外都巡视，查看了个遍后，才又回到密室里。

      他俩离开时，密室里的灯烛还是燃亮着的，可是返回来时却黑暗一片。等他们重新点亮室内灯烛时，却发现了一件怪事。

      秋千山的头颅竟然不见了。

      原先放头颅的地方，此时却多了张纸笺，上面只有四个字。

      “我在太湖”。

     

      夜，太湖。

      夜色中的太湖也很迷人，可是太湖上只有碧绿如玉的菱角，没有夜夜笙歌的画舫，更看不到半掩琵琶半遮面的绝色美女向你暗送秋波。

      不过一处码头上，也三三两两的停泊着十几艘小舟，岸上一伙年轻力壮的艄公在三五成群的闲聊着，时不时的往湖面上翘首而望，似乎在等着什么奇观出现。

      而那些趁夜观景的游客们也似乎意不在景，而是和那些艄公们一样翘首等待，甚至露出焦急之色来。

      萧秋风心知有异，也停步驻足，静观下文。

      不多时，夜色如画的湖面上忽然出现了一盏明灯，随着灯光越来越近，琴乐琵琶之奏乐声也隐隐传入耳际，竟是一艘大船徐徐而来。

      待到船近，众人更是欢呼鼓噪起来。只见灯光映照下衣影鬓香，大船上数条歌姬妙曼身影在乐声中翩翩起舞。乐师琴音伴箫，如响仙乐。丽人轻纱云袖，恍如飞仙。

      船头上一根旗杆高高竖着，悬挂着四个大灯笼，灯光映着四个大字。

      “长乐仙岛”。

      那大船显然吃水较深，无法靠岸，离岸五六丈处便停下不前。不待艄公们召唤，岸上众游客便纷纷夺舟抢渡，去登那大船。争夺中不少人被挤落掉水，会水的奋不顾身游向大船，不会水的只有大声呼救，挣扎，不一会就沉没湖里活活溺毙。

      若非亲眼看到，萧秋风无论如何都没法相信眼前这一幕，他实在弄不懂这些人为何不顾性命要登上那条大船。

      难道这艘船真的开往仙岛，去了的人都能登仙？

      岸上抢舟登船的人还很多，大船却已开始掉头，徐徐而去。更多人见此景顿足哀嚎，恨自己未能登船。

      萧秋风见大船离岸已八九丈远，忽然心念一动，长身而起，如同一只燕子般掠出，瞬间飘落湖面上，双袖挥舞，踏波而行。

      他纵身跃出时，已经抢了一面木桨运劲扔出，然后双足轻点在木桨上借力而行，这几个动作一气呵成，不容闪失。稍有差池，不免坠落水中。众人之见他在湖面上凌空虚渡，翩然若仙，一个个都看得呆了。

      转瞬之间，萧秋风已追上大船，一个纵跃轻飘飘的落在船头上。

      他甚至来不及跟老何解释和交待一下就上了船，因为他看到了一双眼睛。

      一双熟悉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