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红楼梦

这天下午我在家休息，外面冬日阳光正盛，我拉拢了窗帘，开着光明正适的台风看红楼梦。

奶奶来了，她来问我点事，突然又说：你在看红楼梦啊？

她说红楼梦我也看过的，你别看我现在眼盲脑钝的，我以前年轻时什么书都看，他们也都知道，我看完就还回去了，他们都知道的……我这眼睛就是这么折腾坏的，以前没有明亮的灯，就这么看坏了。你倒也看红楼梦这种书，我还记得贾宝玉么一出生就含了块玉，前世是仙官，林妹妹这辈子是来还泪的，前世是棵仙草，被仙官浇了水长大的。

我说，对对对。

那只王熙凤么被一个贾姓亲戚看中了，鬼迷心窍，碰到一个神仙得了块镜子。正面看么是一个骷髅，啥心思都没有了，反面看是王熙凤，漂亮的美女。那个姓贾的禁不住诱惑，后来还是看了王熙凤那面，就死了。

我说，对对对。

叫什么名字来着……

贾瑞。

贾瑞啊？我倒忘记了……

聊到后来，奶奶说她家里还有几本武侠小说，好几个系列的，就是有些不全了，你要看吗？

我当时拒绝了，我说，现在买书看很容易的。

现在想想我是做错了。

奶奶年轻时是知识分子，走南闯北，是个很有抱负的赤脚医生，后来媒人说亲，她可以说是下嫁给爷爷。她17岁生了大伯，19岁生下我爸，在很年轻的年纪就做了妈，可是婚后生活并不幸福。爷爷秉性古怪倔强，年轻气盛脾气暴躁易怒，有时也没有轻重，但奶奶没得选。

一晃眼五十几年过去了，我们家如今已是四世同堂。奶奶年近80，而我也是这两年来才对她稍稍加深了一些了解。直到现在她都并不幸福，甚至那些压抑忍辱的生活的重担化成了她的皱纹，老年斑，昏花浑浊的眼睛。

奶奶一直在吃药，治疗失眠的药物。这个毛病已经困扰她很多年了，近年来她说药效已经不够发挥的了。失眠多是老年人的通症，但她心情郁结闷闷不乐也是真的，常年忧思滞闷，无人可与之宽心慰问。

我有时买了东西去看她，也并说不出什么话，只得叮嘱她多穿衣多盖被，天气冷了帽子戴起来，此类云云。

和公司的打扫阿姨闲聊时，我倒话多，什么都谈，老成得很。反而和家人，居然说不出什么来，我从来没有坐在奶奶身边，亲昵地握着她的手，好好地拉扯，宽慰她些。

可能是越近的人越不知如何相处，家人最甚。我有时怯，有时勇，有时像个大人，而他们眼里我永远还是孩子，无论年纪几许。

我想还有一个原因，奶奶需要的是有个人陪伴，仅仅倾听而已。

说说她的泛黄的过去，她的封存的才志理想，她的见闻觉知。

而我只需要听听她心情的起伏变化，听她讲讲她的红楼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