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乡村婚礼

作者: 达文西陈 | 来源:发表于2016-11-17 13:07 被阅读0次

    文 | 达文西陈

    小妹出嫁是我们家二十多年以来最大的事,家人说要好好张罗。

    女人一生中最美的时候有两次,一次出现在婚礼上,穿上婚纱的那一刻;另外一次相亲的时候,出现在媒婆口中。

    春节假期里,小妹在短短半个月里就历经了她最美的两次。从相亲到结婚,前前后后不过也就十天半个月,这是乡村婚礼的特色,速度、效率。小妹在过年回家以前就和我们说可能今年要嫁出去了,我不以为意,因为总觉得她还小。直到我回到家,小妹出门迎接,说哥,我告诉你一个消息,明天我去相亲了。我这才知道这次是真的了。

    在农村,单身的男女只有在过年期间才有机会回到家,每每在年前,各自先被爸妈带上集市,到达媒婆约定的地点,两个人看一眼,告诉对方的名字,然后开始聊天。双方父母则移步到旁边的地方,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不时地往两个人这边偷看一眼。媒婆则在一边对着两边的家长开始吹,说姑娘是世上最美,小伙子是世上最有前途。双方父母很高兴,笑到扁桃体在跳舞。简单的见面之后,媒婆就会把双方的意思各自传达,看对眼了,年后就可以进行婚礼。

    小妹就是在这样的一次相亲确定了未来的归宿。我们兄妹三人一起去到集市上,看到媒婆,先递了根烟,因为是个男媒婆。远处看到小妹和那个男孩在聊天,笨拙和害羞。我俩在一边,老弟抽一根烟,说,我们这个媒婆是个男的,不太像话。我说,确实有些胡闹了。但是相亲的进程并没有太胡闹。

    回到家,众人纷纷前来问小妹,情况如何,怎么想的。小妹只是害羞的应和着。爸妈问她的想法,小妹说行吧。最终还是定了下来,爸妈立即去和媒婆沟通,谈论嫁妆,礼钱的事情,爸妈笑得合不拢嘴。

    “我们家的小牛算是被卖了。”我摸着小妹的头,打趣道。我时常调侃家中的这种相亲就是从前去集市上买小牛犊,买家看看牙,看好了就交钱牵走。

    “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啊哥”小妹不好意思地笑着。

    “嫁出去也好,省的烦。”我笑着说。

    “以后爷爷奶奶你们俩有时间就回来看看。”小妹说着完全不搭边的话。我懂她的意思。

    大年三十的夜晚,和这二十年来的一样,妹妹坐在爷爷旁边,方便给行动不便的爷爷夹菜倒酒。我和老弟坐在一边,奶奶和妈妈坐在一起,爸爸单独坐在对面。爸爸妈妈说着嫁过去之后要好好过的话。奶奶跟着笑着,没多说话,爷爷倒是很欣喜,结婚是一件大喜事,爷爷高兴无比,多喝了一杯酒。

    老弟把杯子举起来,说,我来祝小妹一切都好,不多说,全在酒里,然后一饮而尽。小妹笑着说,你等等我啊,没个哥哥的样子。我也举起杯子,说,二十几年过起来没有一点感觉,感谢小妹的这么多年。小妹于是端起面前的杯子来,喝了半杯,而后便擦起眼泪来。奶奶见此,也红了眼眶,只说,结婚是好事,别哭。我知道奶奶不舍得小妹。妹妹举着杯子,和奶奶说:“奶奶,我敬你老人家一杯。”奶奶笑着擦着眼睛,说:“傻姑娘。”

    小妹喝完手里的饮料,然后低头不停地给爷爷夹菜,笑着大声对爷爷说,以后我不给你夹了。爷爷耳朵差不多已经聋了,加上外面响声四起的爆竹声,听不清小妹的话,便只一个劲地点头,笑得合不拢嘴。

    小妹然后举着刚刚倒满的酒,对爸爸妈妈说:爸,妈,多谢你们。

    最后大家在一起的举杯中,庆祝农历新年的到来。

    年后就开始忙将了起来,和男方那边核对好的时间以及流程,就开始快速进入结婚的流程。其中我们这边最重要的是小妹的新娘化妆,画好一个漂亮的新年妆,大大方方地第二天嫁过去。

    那天下午约好了去街上的一家做新娘发型的店。小妹需要在明天男方来娶亲之前,把头发盘好。

    还有一个小时才轮到我们的预约时间,于是来到街边的一家炒粉店,门外的牌子被油烟已经熏得发黄流油。我们兄妹三人坐下,要了三碗热气腾腾的炒米粉,家乡的炒米粉总是最好吃的,算是江西的一大特色美食,别的地方好像都没有那种味道。

    老弟帮小妹把面前的桌子擦得仔仔细细,干干净净。

    “从来没见你这样。”我笑着对老弟说。

    “别弄脏了小妹的衣服。”老弟认真地说着,再看了看小妹的头发,“一会儿到我们盘头发了。”

    “哥,我有些紧张。”小妹看着我们。

    “舍不得了?”我拉了拉小妹的围巾。然后起身,说去趟洗手间,不至于被他们两个看到眼眶发红。

    家乡的习俗和条件使得新娘从下午开始直到明天被娶回家门,是不方便吃食的,因为要抹口红,头发的发型也不能乱,所以连睡觉都只能打盹。所以在化妆之前一定要吃饱。

    “有什么事情就和我们说,不愿意和爸妈打电话就和我俩说。知道吗?”老弟喝着热开水,和小妹嘱咐着。

    “我知道了。我以后又不是不回来。”小妹说,立马显得淡定。

    “反正嫁过去之后,懂得和他的父母相处。我们的爸妈已经这样了,在那边重新来过。”老弟冷冷地说着。

    小妹是爷爷奶奶从镇上的戏台的柱子边捡回来的小孩,来的时候就像一只小老鼠,奶奶常这样说,现在看我们的小戏台现在多好看。戏台是小妹被爷爷奶奶叫唤出来的昵称。爷爷奶奶对于她养大小妹总是充满了自豪。小妹刚来我们家的时候,妈妈只简单地看了一眼,淡淡地说了句看你们怎么养得活的话就去打麻将去了,一边咕哝着说这么瘦弱怎么养得活。爸爸没有态度,爸爸看见奶奶把小妹搂在怀里轻轻的摇来摇去,也就没有发表意见,养就养吧。爷爷奶奶却甚是喜欢,从小妹来到家的那天,我和老弟两人的地位就指数级下降。

    日子渐渐逝去,小妹在奶奶的怀里渐渐转移到摇椅中,渐渐开始走路,奔跑,上学,外出打工。爷爷奶奶也渐渐变老。

    我看着面前的小妹,回想起这么多年的岁月,突然觉得有些时候只要放在一个瞬间才能得到永恒的意义。就像二十多年如此一晃而过,直到这样的分别时刻,才会觉得从前许多的事情变得清晰。

    我说:“小妹,你来我们家也吃了不少苦。”确实如此,从小妹能够抱起一个小板凳开始,就开始被我们兄弟二人使唤来使唤去。

    小妹不好意思地笑了:“那个时候我恨死你们俩了。直到有一次我在学校受了欺负,你们二话不说给我出头。你们都不知道你们那个时候有多帅。”

    我和老弟面面相觑。小妹生性乐观,永远像一个小精灵。

    老弟说:“我记得。”然后帮小妹拆开一双一次性筷子,递到她面前。

    “小的时候,还是欺负你的时候多。”我说。

    “什么话。再说了,以后想欺负也不得了。”小妹笑着说,接过老弟递过去的筷子。

    米粉已经端在我们面前。香气在冬天格外温暖,飘荡在我们面前,就像无数个冬天早晨能看到的薄雾。

    我问小妹什么感觉,她说她也说不清楚。我说,明天开始就是别个家的人,你也不伤心一下。心想好给我个台阶,让我可以哭一下,毕竟我哭显得很不爷们。

    小妹说:“以后我嫁出去之后,只有年后才能回家看爷爷奶奶,你们有时间就回家看看。”小妹表现出不符合年龄的成熟。

    吃完米粉,刚好轮到我们,陪着小妹进店。化了妆的小妹更漂亮了,她和世界上无数的新娘一样美丽动人。头发盘起,上眼皮上洒着白色的亮片,说是那家新年盘发店的特色。那就来一个,老弟说。对着镜面,我们俩站在化妆师和小妹的后面,看着她一点点变得不一样。再涂上口红,小妹选了一个她最喜欢的大红色。记得画完之后不能再吃饭了,化妆师再三叮嘱。小妹笑着,说肯定不吃了,刚刚吃饱了。

    一切准备妥当,叫了一辆三轮摩托车。我把小妹扶着上车去,身边不见老弟的踪影,正要打电话找,看见老弟从化妆店出来,把那只口红放在小妹手上,说,万一晚上饿了还是要吃东西的。然后招呼司机开车,坐在车里我们面面相觑,小妹噗呲一笑,我们也跟着笑了起来。

    突突突的摩托声在冬天的空气里有些干裂。我扭过头,望着不停往后的马路,觉得从来没有这样认真看过这条路。那是我们仨以前上学都会走过的路,看着它从泥巴路渐渐变成柏油路,骑着车子就可以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声,前面的路不停地淹没在单车的前轮下,时间也在车后面渐渐消失。看着后退的路和两旁的树木,在仅有的一些光线中也变得开始模糊不清,发现以前日子原来便是如此被抛在脑后,越来越远,不再回来。

    回到家,大伙围着过来看。纷纷夸赞小妹漂亮。夜晚降临,小妹顶着复杂的装饰,早早地坐上床,用被子盖着半身,家里冬天总是格外冷。晚上我守在一个炉火旁,时常去看看她睡着了没有,她说,天太冷,睡不着。问我冷不冷,我说我穿得多。以后你就可以随着他们家一起去到南方,就再不会这么冷了,我说。小妹轻声应和着。老弟走过来,问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什么。小妹说想吃泡面,但怕酱料溅在新衣服上,就说算了。老弟还是去把泡面泡好了端过来,把水倒了干净,说,小心点吃就是了。然后在小妹的面前垫了一块毛巾,说把这个放在脖子下面,是不是有点吃西餐的感觉。小妹和我立马笑了起来。

    小妹说,小时候以前我们常常还分着吃一碗泡面,记得吗。

    怎么会不记得,那时我们总抢着喝泡面汤,汤才是面的精华。

    妹妹吃完面,把蹭掉的口红重新涂了一遍。然后不停地问有没有涂好,我们同声说好了,小妹笑着满意的点了点头。

    不到凌晨五点,男方接新娘的队伍就已经来了。按照习俗,我们三兄妹一起吃了一碗汤圆,寓意是兄妹情深。奶奶早起来煮的,爷爷烧的火。

    早起没有胃口,吃了两个了事,汤圆一点都不好吃,咸的。男孩过来把小妹抱着下楼,我们和奶奶在前面照顾着,以防摔倒。男孩喘着大气,我调侃着说,妹啊,你该减肥了。小妹觉得不好意思,笑岔了气。男孩撑住最后一口气,抱着小妹终于放到婚车里去。

    天还没有亮,四下里都是树影和人声,爆竹声四起,婚车启动,远去。回头看见奶奶脸颊上两道在冬天的早晨结成白色的泪线,她背过身悄悄地弹去。爷爷拄着拐杖站在我们中间,笑得合不拢嘴。远处的山也只有一个轮廓,昨夜的星星还没坠落下去。

    乡村的婚礼总是热热闹闹的,在不停地爆竹声和道贺声中格外喜庆。结束婚礼,我们回到家,爷爷奶奶好像完成了一件心事,都长舒一口气。而后坐在家里发呆,爷爷突然落泪,说从前的小妹就像一只小麻雀,回到家就叽叽喳喳。奶奶听了也开始抹眼泪。

    参加完婚礼,由于一夜未眠,我回到家便倒在被窝里就睡去,梦见了好多年的时光,不停翻转,流逝。梦见很多年前的冬天是下雪的,梦到那时我们带着小妹上学,小妹就像一个跟屁虫一样在我们身边不停地跳着,笑着,像一只欢乐的小麻雀。河里已经结了冰,雪落进去就化了,树上都是团团的雪。雪落在小妹的睫毛上,她不愿意弹去,说这样很漂亮。

    在雪天的世界里,我们同时朝天大喊一声,便朝着雪的远方一路奔去,把时光远远的落在后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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