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仙桃市无疑是江汉平原上一颗璀璨的明珠。可四十多年前,在仙桃市还被称之为沔阳县的时候,却是一片衰败的景象。周边的农村更是满目萧条。
在距县城以南两三公里路的仙河村一组,一座用土坯砌成的屋子,坐落在村子的中央,屋前是上下两层高低不平的台坡,用砖做成的阶梯连接着,下台坡的边上零星地种着几棵杂树,再下面就是一条横穿整个村子的小溪。屋后向北是一条通向县城里的小路,路的南面连接着其他几个小组,路旁有一个茅厕,茅厕下面是一条臭水沟。从屋里一贫如洗的陈设来看,这无疑是一户贫穷得不能再贫穷的人家。这就是赵恩娣的出生地——1975年时的家。
破旧的屋子里住着祖孙三代八口人:恩娣与她的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哥哥赵千文,姐姐赵恩惠,弟弟赵千旺。
恩娣的祖父祖母共有六个儿女:她的伯父、大姑、父亲、叔叔、二姑、小姑。他们本来也可以住在伯父或是叔叔家的,可他们最爱恩娣父亲这个二儿子,乐意并强烈要求与他们挤在一起住,饭还是两人单独吃。房与房之间全用细长的树枝织成的栅栏分隔着,堂屋的两边堆放着各种农具杂什,大门左侧的角落里有一个鸡笼。整个屋子拥挤不堪的只能说是个窝。
而此时的赵恩娣在这个窝里已经生活整整六年了。
夏天日长夜短,每天恩娣还在酣睡中,父母就外出干活了,家里的活就全由祖母一人操持着,恩娣大部分时间便与祖母一起度过。
早晨祖母洗衣时,恩娣便蹲在盆子旁边,一面玩水一面与祖母说话,祖母总是边洗衣边用满怀爱意的眼光望着她说:“我们家恩娣就是长得好看,眼睛又黑,皮肤又白,脸又圆,人又乖。”恩娣不知道怎么才叫好看,但她知道祖母是爱她的,心里便乐滋滋的。对这个满脸慈爱的裹着小脚的瘦削女人有着深深的依恋。
祖母忙完了,哥哥姐姐早去学校了,恩娣便又与弟弟一起在院子里窜来窜去。家里没玩具,可穷人家的孩子自有自己的办法,比恩娣大七岁的赵千文,此时已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他趁周末休息的时候,用水把黄泥巴调成泥糊浆,像揉面团一样把它们揉软,然后仿照书上的图片制成各种各样的汽车、坦克、大炮、飞机,在毒辣辣的太阳底下晒枯成型,逼真极了。恩娣与弟弟一面兴致勃勃地玩,一面打心底佩服哥哥高超的手艺。
千旺比恩娣小两岁,最调皮捣蛋了。他常常拉了恩娣一起在门前的台坡上打嘚啰,在小溪里摸鱼,在村南的小潭里游泳,在村北的菜地里捕捉蜻蜓,在树上寻蝉蜕,他样样比恩娣行。爬起树来像猴子一样快,隔壁家的桑葚与桃子数他摘的最多。
冬天,只要树上有雀巢,无论多高千旺都要爬上去摘,碰到有雀蛋的巢了,就大声地喊:“恩娣,快来接住!”恩娣用双手把衣服摊开迎接弟弟的战斗果实。有时因为太高,雀蛋摔破了,蛋清会洒恩娣一身,她们姐弟俩却兴奋得哈哈大笑。有次玩得正起劲时,碰到在外拾破烂回家的祖父,祖父板起脸皱着眉对恩娣吼道:“一个姑娘家,疯成这样,成何体统?还不赶快给我回去呆在家里。”恩娣带着几分惧怕,几分委屈噘着小嘴回到祖母身边,祖母看到恩娣不高兴的样子,关切地问:“谁惹我们家恩娣生气了?”恩娣斜眼看着祖父,祖母看到挑着担子立在恩娣身后的祖父,心里明白了七八分,随口问道:“是不是你这老鬼说孩子了?”祖父愠怒到:“以后让她跟你学做家务,别让她整天跟着男孩子在外面野。”祖母说:“女孩子就不是孩子了,一起玩一下有什么的,你看你把孩子委屈成啥样了?”边说边把祖父的担子接下来,移到屋旁的角落里,端出饭菜让祖父吃。说是饭菜,其实就是野菜与少量的大米混在一起煮的稀饭。祖父饿得慌,端起来就呼啦啦地喝光了两碗。等父母回来时,他们的孩子们都已陆续回家了,他们也饿得咕咕叫了,一家人围在一起津津有味地喝着这一点营养也没有的野菜粥。
时间长了,这野菜粥喝下去像没喝似的,恩娣兄姊四人每天都在饥饿里挣扎。屋后的小路上有队里挑豆饼的路过,千旺常常抓来了分给恩娣吃,其实那是队里用来肥田的,可人饿起来什么都吃得下。
只是恩娣不明白:“父母每天那么辛苦地干活,为什么总是缺吃少穿?”
带着这个疑问到祖母那里要答案。祖母说:“恩娣啊,你还小,你不知道,一个地富人家想过好日子是不可能的!”恩娣好奇地问:“为什么偏偏我们家是富农?隔壁刘队长家就是贫农,什么吃的都有!”这时祖母的脸就暗了下来,告诉恩娣说:“你祖父的父亲那一代很有钱,买了很多地,雇了很多长工,解放的时候,被人检举说是剥削了雇工,本来要划成地主的,群众都说你祖父为人善良,没有为富不仁,就划成了富农。你祖父本来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私塾先生,四书五经,孔子孟子,样样精通,还是一把做买卖的好手。划成富农后,就再也不能教书了,农活又干不了,只好捡破烂维持生活。够委屈他了。”
听到这些,一直对祖父亲近不足,惧怕有余的恩娣,对祖父萌生一种深深的敬意与惋惜之情。以后祖父每晚回家恩娣就抢着帮他拿东拿西,祖父有时也会笑着说一句:“恩娣越来越乖了。”
贫困的日子让她们兄姊四人过早地成熟,别人家的孩子还在父母怀里撒娇时,她们就开始帮大人们分担着做事了。
千文与恩惠每天放学了就在村里拾粪,或是在家里搓绳子,帮祖母挑水。恩娣与千旺就趁起风的时候捡柴,帮祖母绞靶子。每当父母累得筋疲力竭回到家里看到他们几个懂事的孩子时,他们的脸上就会露出欣慰的笑容。有这几个可爱的孩子,再苦的日子他们也不怕。
恩娣的母亲中等个子,头大脸大眼睛不大,一张温和的笑脸总让恩娣如沐春风。每天晚上,她在灯下给恩娣她们做鞋子,千文与恩惠在桌上做作业,恩娣与千旺就围在她身边问长问短,她没读过书,脑子里却装着好多有趣的故事和谜语,每天这个时候就讲给她们听,打谜语她们猜,恩娣在这方面可比千旺强多了,母亲打出的谜语她总是比千旺先猜出,但哥哥姐姐用小木棍教他们数数,千旺却忒快,恩娣往往要慢一拍。
恩娣的父亲身材修长,浓浓的眉毛,大而深陷的眼睛,瘦削的脸上颧骨明显地凸出,一年四季理着平头,他总是沉默着,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孩子们,眼睛在微弱的煤油灯下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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