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这就是那个新来的吧！这才几日的功夫，都伺候到床上去了！”
跟在后面的泷二闻言一个趔趄，额角磕在了门框上，瞬时肿起了个不大不小的包。他心道这位神医还真是一如往常得语出惊人！
被扫地出门只能在魔族隐姓埋名混口饭吃的神农姜氏四公子姜黎啧巴着嘴意味深长道:“原帅，你居然收了这么个细皮嫩肉的小白脸。没想到你好的竟是这口！”
邯羽闻言顿时火冒三丈，“你他娘的才小白脸，老子堂堂七尺男儿，轮得着你这神仙似的娘炮说三道四！”
“嘿，脾气挺硬！”姜神医对着泷二道，“去，找裁缝借把尺子来，给他量一量，让他自己好好瞧一瞧自己离七尺还差多少！”
泷二站在门口委实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继续装模作样地揉自己头上的包。
“九丸，收敛些。”玄烨适时出声，“你是来行医的，不是来挑事的。原帅的这条胳膊，可就靠你了。”
看见那碎嘴子神医，上原觉得自己终于熬出了头，遂长出了一口气，“原来烨帅不告而别是给我找神医去了！”
“幽邢去了两日也没见回来，怕你等不起。”玄烨的目光幽幽落在了邯羽身上，“看来你的新兵把你照顾得不错！”
姜神医脸上的神情就好似在说：“都照顾到床上去了，何止不错！”
上原遇上了姜神医这种脑回路过于复杂的，也只有叹气的份。多说多错，反倒像是在欲盖弥彰。
“邯羽，让泷二带你出去，提几桶子热水来。”他遂还心有余悸地叮嘱了一声，“不是用来烫老鸟拔毛的，不必太烫。”
玄烨落在邯羽身上的目光忽而转了一圈，最后终于挪了开。他自己找了个地方坐，还不忘使唤南沙军的兵，“再带一壶茶来。”
邯羽从上原身上直接跨了过去，末了还不小心蹭到了他的那条断臂。
上原疼得嘶嘶抽气，却不忘调侃了一句那南丘军的主帅，“他好歹也是我营里的兵，烨帅倒是一点都不见外！”
“替你打了一仗，还连夜回了趟祷过山找九丸。本帅日夜兼程，为的都是你们南沙军。眼下问你们讨口水喝，过分吗？”
他好意思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诚然在他人眼中是半点儿都不过分的。邯羽边穿靴边腹诽他不是个省油的东西。一抬头，他还没来得及站起身便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那人的目光。
“你骂我？”玄烨眸色幽深道。
邯羽差点又跌回了床上，他心虚地咽了口口水，睁眼说着瞎话，“我哪儿敢呐！”
一旁的姜神医手里正提着床头上放着的长嘴小壶，嘬小酒似的就着壶嘴喝了一口，“哟，里头还搁了椴树蜜呢！”说着，他又嘬了一口，“好蜜！甜！”
这蜜水可是给他家原帅沏的，为此还被弥菓那抠门厨子追着屁股后面喊打喊杀，闹得全营都看见了。邯羽觉得自己的心都在滴血，眼中顿时涌出了一言难尽的沮丧。
与此同时，上原瞧那神医的眼神则更加一言难尽。
姜神医毫不自知，又贪婪地嘬了第三口，这才好似喝饱了似的，心满意足地放下手中的壶开始干正事。
“闲杂人等就出去吧，该干嘛干嘛去，别杵在我跟前碍事！”
泷二有眼力见，逮着机会赶紧溜走，遂还招呼邯羽快些走。但那少年郎的靴子还没穿好，半耷拉着靴底，还没走到门口便踉跄了好几步。
这是自那夜的荒唐后，他们第一次打照面，这二位当事的主并肩走在一起多少都有些尴尬。
泷二虽然喝醉的时候挺油腻混账，但清醒的时候尚且还算是个正人君子。他挠着自己的头，硬着头皮想给他道个歉。
“那晚，我一高兴就喝多了，对不住你……”
邯羽也不愿去回想自己屁股被个老爷们摸的事情，但这心结总得解开。大家都是南沙军的兵，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日后说不定还要一起上战场，总这么僵着也不是个事。
“那事就别提了！”他爽然一哂，“亏得老子是个爷们，要是个姑娘，那夜你就死定了！”
泷二那看似挺油腻的脸皮子倏尔红到了耳根，羞涩得不像是个久经沙场的兵。他低头道是连连，自己骂自己混账，“我糊涂，我王八蛋！”
邯羽见不得这人一副婆婆妈妈没出息的样儿，遂咬牙一掌拍在了他的后臀，还拧了一把。这一巴掌本也就是免为其难，奈何他还觉得手感不怎么好，好似拍的是块石头。但无论如何，这一巴掌下去，他们两个好歹算是扯平了。
“老子的屁股给你摸过了，你的老子也摸了。从今往后，大家就是兄弟。”
泷二被摸得浑身一激灵。他捂着自己的屁股，终于理解那一夜这小子的愤怒了。
这摸屁股的兄弟，不当也罢！
但到底是自己混账在先，醉醺醺地轻薄了人家，这兄弟不当也不行，否则他脸面上挂不住。
泷二的尴尬都写在了脸上，只得硬着头皮把这兄弟给认了，给那桩荒唐事画上了个看似圆满的结尾。
邯羽与他并肩下了小楼，他个子小，头顶只到他耳根，是以也没有注意对方神色中如此明显的不情愿。
他还在惦记着方才被那神医说成爬床小白脸的事情，心中着实窝火。他自觉坦荡，又没在床上脱裤子，凭什么要被人这么诋毁清誉。还有，他一个如假包换的大老爷们，怎就不是七尺男儿了！
想到这处，邯羽问向身旁，“七尺到底有多高？”
泷二遂就在他脑袋上方高高低低地比划了一会儿，最终把手停留在了自己的耳朵边，“就差不多这么高吧！”
邯羽仰望着他的耳朵，丧气地低下了头。他若是有尾巴，此刻便已是紧紧地夹着了。
他爹是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在基山猎户里也是以体格健壮出名的。可他就是半点都没遗传到这得天独厚的优势，打小就似颗没长开的白菜，矮人一截儿。
那时，同行的大爷们都揣着坏心眼对他爹说：“跟你没一点儿像的地方，这崽子别是你媳妇在外面跟野男人生下来的小杂种。”
邯羽记得那时爹把他们都揍了，揍得他们好久都不敢在他家门前冒头。
那时他娘已经不在了。他爹顶着一脸的淤青同他说：“我们小雨长得像娘，没什么不好的。但以后你总是要自己出去闯荡的，这身板可以像你娘，但脾性必须得是爷们一样的刚。你是个男孩子，要顶天立地，要有出息，不能输给基山的其他猎户。”
他那时还小，但也懵懵懂懂地明白那日发生的是什么事情。听爹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眼里包着一泡泪，却一滴都不肯撒。他爹总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也总说没有比天大的事，犯不着跟个小媳妇一样哭天喊地。
再后来，他爹一去不回。同行的大爷们说他是被野物撕了，骨头都没剩。然后继续嘲笑他，说他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
对于爹的死因，邯羽一直将信将疑，至今也认为那事没这么单纯。
可他当时只是个半大孩子，现在也不过是个刚及冠的青年，没权没势，又举目无亲。他在魔都城都无法立足，又谈何去查当年的内幕，给亲爹讨个公道！
邯羽沉淀了一下思绪。
是了，很多事情他都只能去承受，去接受，因为他根本无力反抗。然而这南沙军给了他一个契机，一个翻身的机会。与其一辈子寄人篱下不快活，倒不如豁出一把性命，求一个轰轰烈烈。邯羽不想自己像爹那样死得默默无闻，甚至无人问津。他虽身量不到七尺，却也希望自己能像那飒三娘一样，留个英名永垂青史。
泷二见他半晌没吱声，以为他是在受自己身高的困扰。
“你年纪还小，以后多吃些好的，还能长个。”
邯羽知道这不过是一句安慰之词，扯了扯嘴角，“我早过了长个的年纪了。”他叹道，“再说了，咱们南沙军穷得都吃不上饭了，哪里还能指望有好东西吃，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
泷二尴尬地笑了笑。
“我矮就矮些吧！”他释然道，“老鸟们见惯了你们这种人高马大的，打你们大概都打出了心得套路。乍一见到我，说不定还就乱了方寸了！”
泷二开始有点欣赏他了，“小兄弟心态挺好！”他意味幽深，“我们这些兵常年在战场上豁命，早就已经麻木了。我其实有点儿羡慕你，你虽然是新来的，但你有血有肉，又有朝气，与我们这些见惯生死的不一样。”
这一句话说的邯羽有点纳闷。他觉得自己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新兵，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这些爷爷们羡慕的。
“我还羡慕你们能上战场杀敌呢！”
“等你上过几次战场你就不会这么想了。”泷二语重心长，“赶紧走吧！原帅不喜欢手下人办事磨磨蹭蹭的。”
南沙军炉灶上的热水常年不断，随去随取。
泷二相对细心些，试了试水温后，先提了两桶给邯羽，好让他先送去，别让那难伺候的神医等。而他自己则守着炉灶，等下一锅。两人一先一后，便就这么分开了。
邯羽虽然个子小，但在猎户里，他的臂力也算出类拔萃，一次提两桶水不在话下。只不过他走得有些急，边走边撒。他这个人本就粗枝大叶，不拘小节，也不在意袍子衣角被洒出来的热水湿了个透。
当他推门而入的时候，没人注意他。邯羽将水桶放在榻边，顺便就探头望了望他们家的原帅。
上原拧着眉心，牙关直哆嗦，汗水不停地往下淌。
九丸正在给他正骨，疼得他不行，但见邯羽正瞧着自己，他便将脸扭向了床榻里侧，试图遮掩自己此时的狼狈。
邯羽觉得那将军自尊心挺强，甚至在转身的一瞬间隐约意识到他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似乎自尊心尤其强。但他没有犹豫，抬脚便往外去。上原安排了个送水的活儿，他自然不能当着他的面偷懒。再者，他也得顾及那好强之人的面子。
姜神医的眼神倏尔在那二人之间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南丘军主帅的脸上，给他使了个意味深长且八卦感十足的眼色。
玄烨挑眉定定地看着他，凉声问道：“你的活干完了？”
“没呢！”姜神医若无其事地继续着手头的活儿，“不是我说，这营中的军医也太菜了！就这么个断胳膊的小伤也好意思让我大老远地跑一趟！”
“不然怎么能显得你医术盖世呢！”
姜裴冥就喜欢听别人恭维自己，即便是像玄烨这样带着明显冷嘲热讽性质的恭维。
他心里暗自高兴，面上却不着痕迹，“这胳膊经我处理后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歇个百来日，再修养个一两年，保管跟没折过一样！”复又瞧了瞧伤患的脸色，“就是流了太多血，现在血气虚亏得厉害，得好好补一补。”
玄烨幽幽唔了一声，“那还废什么话，开方子吧！”
“我这里各种偏方多得是，专治各种稀奇古怪的疑难杂症。但他要用的是补药。”他说得心安理得，“那些普普通通的药材，我这种翘楚级别的医师怎么可能会有！”
玄烨不语，显然是在等着他的后话。
“方子嘛，我可以开。但是药材得让军医自己去找。”
他又唔了一声，“不巧，军医出谷采药去了。”
“那倒是真的挺不巧的。”这话姜裴冥接得十分顺溜，可他却坐在榻边八风不动，屁股都懒得挪，“那只能差个小兵去采了，我看方才那个小子就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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