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小学时,跟罐子是对头星,这在我们蒲场小学三年级班上可以说是无人不晓。现在回想起来,确实是我年幼不懂事,跟在别人后面瞎说八道。人家罐子的父亲死了,他娘怀着一个遗腹子,生下罐子弟弟后,就被人戳脊梁骨,说他娘早就跟村上哪个漂亮后生好上了,他弟弟是地地道道的野种。罐子娘很漂亮,又年轻守寡,被一些渣男贼惦记应该情有可原,要不怎么会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呢?被人嚼舌根是显而易见的。
我不该人云亦云,在一次跟罐子发生争执时,想起那些流言蜚语,就说他娘跟光棍郎猴告。其实,我那时还是一个小屁孩,既不懂光棍郎是什么意思,更不懂猴告是什么意思,但直觉感到不是什么好事。罐子听后,气得胸口起伏如波涛汹涌,他比我高一个年级,个子比我高,本来能打得我满地找牙,但他对胖乎乎的如土墩的我就是不敢动手,尽管他拳头捏得山响。他娘管他很严,他一旦跟人打架,就会被他娘撕耳朵边;还有就是他娘遇到我父亲时总是喊我父亲为舅舅,我到现在都不明白父亲是她的哪门子舅舅。因为这些原因,我有恃无恐,瞎说八道,根本不管削不削罐子的面子。现在想起来,感到我那时真是太欺负人,想起罐子,真感到歉疚不已。
那时罐子明面上不好修理我,不代表他黑地里就不好收拾我。有一次放晚学后我还在学校里看人打乒乓球,看到很晚才回家,终于被罐子逮到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他蒙着衣服,看不见头脸,虎狼神一样地向走在巷道上悠哉悠哉地唱着儿歌的我扑过来,一顿暴扁,虽然没打得我鼻血长流,但也打得我鼻青脸肿。我知道除了罐子不会有其他人打我,虽然我心里说就当被儿子打了,但我以后遇到他,早已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但也是敢怒不敢言。罐子却是对我不屑一顾,哼都不哼一声,跟我擦肩而过。
使我后来对罐子改变看法的是缘于一件事。那时我们班上有个富农分子的儿子,死性不改,对我更是羡慕嫉妒恨,他不仅对我无中生有地恶语中伤,他编排我跟某某班花相好,还故意在我们教室里的黑板上,用老师的粉笔头写上我跟某某咋样咋样。我那时也是没魂哪吒,眼睛里不揉一粒沙子,愤怒的火焰腾腾地从我的脚后跟直冲到头顶,简直是怒从心头起 ,恶向胆边生。我一下子就揪住那个跳梁小丑一顿暴揍。有些同学跟着起哄,但看见我眼睛血红,他们谁也不敢上前拉劝,罐子恰好在场,他过来拉住我,说,不要再打了,打死人要偿命的。想起来罐子当时说得对,那时什么制度还不健全,不管你成年不成年,打死人可能真的要吃花生米儿。我听罐子的话,松开了那个班霸,我跟罐子相视一笑,尽释前嫌,我不再计较他给我捣黑拳,他也由衷佩服我遇事不当缩头乌龟。那个班霸他以为是谁啊,本身就是富二代,他还以为是从前可以在我们贫雇农头上作威作福,耀武扬威,却不知时代不同了,“红旗卷起农奴戟,黑手高悬霸主鞭。”现在我们贫雇农后代是翻身农奴把歌唱,岂容他恣意妄为,想怎样撒野就怎样撒野!老虎不发威,他还当我是病猫,从此以后他遇到我就像一个龟孙,再也不敢气焰嚣张了。
而我跟罐子的关系比从前更好了,我们又在放学后一起做作业,逢到我不懂的他还教我呢,他天生就很聪明。我们也一块玩耍,每逢星期天,我们呆应到通庄,有时还到甩手无边的田野里去玩耍,我们就这样在大自然中嬉戏打闹。当然,我们绝口不提那伤心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就让它随风消逝吧。
可是有一天他告诉我,他要跟他娘走了,他娘改嫁到邻庄上,据说他的继父还是一个村首呢。我们恋恋不舍地分别了。我到现在都记得,他站在我们苏北平原里下河水乡的一条河流上航行的木船船头上,他向岸上挥着手,我知道他是在跟我告别。直到现在,能够让我刻骨铭心的朋友不多,而他就算这为数不多的朋友中的一人。真正的朋友只有他一个,我在天涯想起在遥远的故乡的朋友罐子,不知他现在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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