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余瑶是在余霖一岁的时候搬回鹅城的。
对外都说是因为工作调动,只有自家人才知道带着一个孩子的余瑶为什么忽然回乡。
余瑶本科考的是松城大学,毕业后边工作边考研,后来在松城买了一套不大的房子、结了婚。婚后不久,她们公司遇到贵人扶持突飞猛进,余瑶这批老员工个个升了职。
在外人眼里,余瑶的生活顺风顺水,毕竟一个普通本科毕业的学生能够做到公司高层太不容易了。
余瑶的丈夫也是鹅城人,松城师范大学毕业,在松城二中做任课教师。二人都有稳定生活来源,小日子过得自自在在。
然而在一次多公司酒会上,余瑶不慎被灌醉,醒来后在酒店凌乱不堪的床上,面前是不知为何没有上班的丈夫。
那是余瑶这辈子最不堪的时候,她不知所措地摇着头,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那个无耻的色徒是谁都不知道。
当时的陆然铁青着脸,巴掌扬起却颤抖着没有落下。很快,余瑶怀孕了,孩子生下来到一岁,虽然表面上这个三口之家和和睦睦,余瑶总觉得很多情感凝在心头,消化不掉。
最后,余瑶想办法灌醉陆然,瞒着他离了婚,带着余霖从松城消失,回了老家鹅城。
余瑶怎么也想不到陆然也回了鹅城,阴差阳错地成了她儿子的老师。
“您好,这里是鹅城市青少年宫,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余瑶转头担忧地看看儿子的小屋,余霖还在睡着。她慢慢坐到门外冰凉的地砖上。
“您好,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扰贵部。请问那个……星期六下午三点的数学思维开发班的课可以退掉吗?”
“是陆然老师带的课吗?您可以带着退课申请去找陆然老师签字,之后我们会退还您的全部学费。”
“……如果强行退课呢?”
“不好意思,因为本课是新开的一门课,强行退课我们是不予返还学费的,请您理解。”
“……好的,谢谢,麻烦您了。”
“没事,再见。”
温柔却没什么感情色彩的女声从电话那边传来,余瑶无力地挂掉电话,额头抵上膝盖,深深地叹了口气。
余瑶在小区门口经营一家小咖啡馆,卖咖啡和奶茶,生意很好。不过尽管是自家的绝对干净安全的奶茶,余瑶也限制着余霖喝,怕高糖饮料让他长胖。于是在看见余霖小心翼翼地将奶茶装进书包里时,余瑶上前按住他的小手。
“霖霖,妈妈说了多少次了,小孩子不可以喝太多奶茶哦。”
余霖嫩嫩的小脸扬起来:“妈妈我要带给陆老师喝。”
陆老师三个字仿佛一根针刺入余瑶心里。余瑶愣了一下:“霖霖很喜欢陆老师吗?”
余霖点点头:“喜欢,陆老师说我长得好看!”
余瑶忍不住扑哧笑出来,小孩子就是这么单纯得可爱。她捏捏余霖的小脸:“那好吧,不过不要说是妈妈煮的奶茶哦,霖霖听话,妈妈给你做奶糖吃好不好?”
余霖开心地点点头,一蹦一跳地跑出店门。门口余瑶的弟弟余泽已经在等着了,余泽跟她挥挥手打了个招呼,便带着小余霖向青少年宫走去。
数学思维开发班说起来高大上,实际上就是老师和小孩一起做做游戏做做题目玩玩七巧板,时间一个半小时。
孩子们都向门外拥挤着,余霖胆小,不敢上前,在最后期期艾艾。陆然组织着孩子,有意无意地向余霖那里看。
一个年轻男子上前牵起余霖的手就要走,陆然忙上前阻止:“您等一下……”
余泽回过头来,陆然看到的是一张与余瑶极其相似的脸。饶是如此,他还是问出:“您是这孩子的……”
“噢,我是他舅舅。”神经大条如余泽并没有看出陆然脸上一闪而过的复杂表情,他万分欣赏地看着衬衫整齐笔挺的陆然,暗自感叹老气横秋的少年宫什么时候招来了这等美男子。
陆然慌忙解释:“哦,不好意思,上次是他妈妈来接的,我以为……”
余泽哈哈一笑,挥挥手:“没事没事,老师您费心了。”
余泽今年二十五岁,余瑶回乡时他还是个小屁孩,并不知道姐姐的复杂故事。陆然看余泽对自己并无敌意,默默送了一口气。
他和余泽闲聊了一会儿,把早就准备好的学生个人资料调查表递给余泽:“是这样,不知您方不方便填一下余霖的个人情况,因为这孩子报名晚了一些,缺了份档案。”
——这些话自然都是假的。陆然想。不过看面前这个年轻人毫无心机的模样,大概不会怀疑什么。
余泽果然没有多想,顺手接过表拿过笔就填。陆然在旁边哄着余霖。
再次近距离打量余霖,这孩子长得很像余瑶,陆然在他脸上看见了余瑶的眼睛——温柔、明亮,又有些忧郁。余霖长得一点都不像陆然,这让陆然心里升起一丝酸楚。
“老师?老师!”余泽将陆然喊醒,“这个家庭信息都填吗?”
“哦,”陆然让自己镇定下来,声音努力保持平稳,“父母随便填一个就行。”
拿到余瑶电话后的陆然还有些失神,勉强跟余泽和余霖打了招呼说再见,自己关了教室的门,摩挲着手中的A4纸,不知该做些什么。
余瑶的突然失踪和留给他的离婚证让他有一段时间的迷茫。身边的人都劝他去找余瑶,或者忘掉余瑶重新开始。他当时不是没有想过重新开始,只是站在别的女人面前,眼前还是余瑶的脸,不是她幸福的脸,而是她跪坐在酒店地板上慌乱无助的脸。
他本来不想怪余瑶——本来也不怪余瑶。可心中总有那么一个角落,冷静无情地提醒他那些场面,如鲠在喉。
他没有去找余瑶。也没有再寻找新的感情。
吸烟酗酒一段时间后陆然被学校委婉辞退,从此过上了四处打工混饭吃的不定生活。大概过了三四年后他才觉醒,可已经晚了,没有学校会再接受一个落后教育事业三四年的老师。
于是他努力地开始学习,近乎苛刻地要求自己,甚至有了些强迫症。后来一家线上教育企业看中了他,薪水不低,简单培训后,他主动要求去相对偏远的鹅城教学。
陆然自己都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想法——落叶归根显然太早,追逐初心这种说辞又显得过于中二,也许他心底还对余瑶保留着一丝隐秘的愿望,他自己也不得而知。
以至于他在遇见余瑶之后,还能心平气和地面对她的儿子——陆然作为一个男人耻辱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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