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

逃离孤独

1.

米木不喜欢说话，很多人都误以为他是个哑巴，以至于到现在三十五岁也没有过女朋友。

他一个人住在一间30平米的出租房，穷困是他们米家一贯的“品质”。他不会洗衣服，直到脏衣服堆满了床头他才想起来攒钱买个洗衣机。那天，邻居们清楚地看到，他背着一台四十斤重的机器爬到4楼，直到累摔倒也没有支声喊谁帮忙。他看看屋里，没有多余的位置，于是放在了屋外右侧的公共阳台上，害怕晚上下雨，他拿了块旧雨衣蒙在上面。

  第二天早上，他去阳台上的水池洗漱，发现边上空落落的，才注意起洗衣机不见了，连着那块雨衣也无踪迹。他皱着眉头，沮丧了好一阵子，却也没有作声，准是同楼层的人偷的，这么重的东西搬上搬下十分不方便。

他先是怀疑隔壁的邻居，转而又否决了，隔壁的门一直是锁着的，里面有没有没有住人米木无法确定。

米木默默地把这件事埋在心里，只是每次经过廊道的时候，他总是斜过头看看别人的屋里，也许里面就有自己的洗衣机。

2.

米木虽不爱与人交流，却有自己的乐趣。比如下班路过江滩的时候，他总是习惯站在水边停一会儿，盯着自己的倒影，他开始发起质疑，水中的自己和岸上的自己，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听上去米木像个傻子。

走在江大桥上，他会观察江水的流向，参照物是他的左右手。直到某天，他发现江水改变了流向，这令他震惊不已。江水怎么会倒流呢？这个发现吓到了米木，他心头第一次萌生了交流的欲望，他真想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他匆匆下了桥，便回去了。

也许是心头慌张的缘故，米木竟觉得回家的路有些陌生，是哪里不对呢？

木讷的米木凭着往常的经验在4楼左拐，走到最里面是自己的脏屋子，他放下自己断了根背带的包，因为走廊里没灯的缘故，从里面翻了很久才找到钥匙。钥匙插进锁里转不动，可能是生锈了，米木用自己的衣角擦了擦，再次插进锁里，依然转不动。这是怎么回事？米木前些天刚交过房租，房东没理由换锁。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去问问邻居什么的，就瘫坐在门口，手掌贴在额头上，模样十分颓废。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走道里完全被夜色染黑，他听到皮鞋撞击水泥地的声音朝这边靠近，是个肥胖的男人，那人打开手机的电灯，照了照米木，惊讶地喊道：“你是谁？”看得出来胖男人胆战心惊。

米木迷糊着眼睛，打了个哈切，什么也没说，起身，绕到了旁边坐下。

男人嘴里碎碎地骂着，没有管米木，用手机照着门锁，迅速打开，进去，之后米木听到门被反锁的声音。他大概以为米木是个随处流浪的傻子，米木才反应过来，胖男人打开了自己打不开的锁。

  他右手一拍脑袋，难道是自己走错方向了？

  于是恍恍惚惚起身，夹着包，走去了另一个尽头的屋子前，的确，打开了门锁。

真是奇怪，今天的自己怎么会这么冒失，连左右都分不清楚。

进到屋里，米木灯都没开，衣服袜子也没脱就躺在了墙边的床上。他举着两只手，在心里默念着“左右、左右、左右……”喊左的时候，他就伸出左手，喊右的时候就伸出右手，训练了很久，他才确定自己并没有忘记分辨方向的能力。

那江水是真的倒流了？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米木双手交叉搭在额头上想，他起先想到的是地球毁灭的问题，他记得读高中的时候物理课上老师告诉过他们地球的磁场两极颠倒过多次，他想是不是和这个有关？可是回家的方向也改变了，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地球的左边和右边完全颠倒了过来。

想到这儿他狠狠地扇了自己右侧的嘴巴，“哦——”真疼！

  他确认自己意识清醒，并没有做梦，于是感到诧异不安，世界颠倒了左右！

  这让他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直烦躁到凌晨两点，自己依旧无法入睡，他开始担心明天的工作。

  突然，在这难熬的时刻，咚咚咚——

  那是右侧隔壁传来的声音。

米木突然惊慌，他没记错的话，他的右侧，应该是阳台才对！

他摒住呼吸，不敢发出多余的声音。

咚咚咚——

又是一阵，他辨别地很清楚，是手指敲打墙壁发出的那种。

等等，他又仔细地思考了下，世界颠倒了过来，所以他现在的右侧，是那间一直锁住的房间，阳台在左侧才是。

  天呐，他的脑袋快要崩溃，被基本的方向问题绕进迷宫。

他越想越烦躁，整个人在床上扭曲着身子，十分痛苦的样子。

约十分钟后，又传来声响，咚咚咚——

他仔细去辨别了一会儿，这次不是右侧墙壁，是走廊的方向，有人敲门。

“谁？”他半起着身子朝门那边喊道。

  “你隔壁的邻居。”

  声音很清脆，是个女人。

他开了灯起身去开门。

门外是一个年轻的女子，扎着单辨，她礼貌性地朝着米木微笑。

米木愣住。

  她说：“我可以进去吗，聊会儿天。”

他十分窘迫，有些害怕，并不是担心她会谋财害命，他只是单纯地怕女人，异性的气息会让他坐立难安。

女子眼看米木没有任何回应，反倒是不客气地挪开了米木的肩膀，走到屋里坐了下来。

“什么味儿？”她突然捏着鼻子，有点无法忍受。

一个单身男人的屋里，无非就是袜子和精液的味道。

米木走过去，把床前的脏袜子和脏衣服抱到了墙角的箱子里，然后从床底下掏出装满纸巾的垃圾桶，把它提到了走廊里。

  “现在好点了吗？”他问。

“单身？”她半开玩笑地问道。

米木耳根通红，低下头。

女子察觉到气氛的尴尬，企图转移话题。

“你吵的我睡不着，你知道吗？”她故作严肃脸道。

“什么？”米木满脸疑惑。

女子：“我在隔壁能听到你在这张床上乱动的声音，我比较敏感，一有点儿动静就睡不着。”

米木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她，他就是在这张床上发现了个天大的秘密，世界颠倒了左右的方向。

女子脱起了腮：“本来还以为你是和人在做那种事情呢，如果是，那我肯定狠狠地骂你们。”

谈及到那方面，米木始终是低着头的，表现得拘谨。

“哎，你是刚搬过来的吧？”她继续说道。

米木：“没有，我住了很久。”

“那我怎么没见过你？”她感到奇怪。

米木终于抬起头，看到了她的表情挤出了浅浅的抬头纹。

“我也没见过你，你家的门不是一直锁着的吗。”米木答道。

“瞎说，一直上锁的，明明是你的屋子。”她有些不高兴，觉着米木很奇怪。

“其实……”米木想告诉她那个秘密，又担心她不会相信，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她：“什么？”

米木： “没…没什么。”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女子对米木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我叫菲菲，你怎么称呼啊？”

米木：“米木。”

“哎，米木，我那儿有洗衣机，以后有需要的话把你衣服拿过来洗吧。”

米木：“谢谢，不用了。”

菲菲这才发觉他是个木头脑袋，也不想多聊下去，她临走前嘱咐：“对了，别再摇床了。”

米木点了点头。

3.

之后的晚上，米木睡不着的时候他还是会在床上来回翻动，每次这样，他就会听到菲菲用手指敲墙壁的声音。时间久了，有时候他会故意在床上晃动，他仿佛爱上了这样的互动。

他也经常会贴着墙壁听，他能听到菲菲的喘息，有时候是睡觉的呼吸，有时候是一种舒服的呻吟。最喜欢听的是她脱衣服的声音，通过此他能辨别出菲菲有没有裸睡。

通过这样的活动，米木感觉菲菲就在自己的旁边，他贴着她，很舒服。

他觉得，这也算是一种恋爱。

菲菲总是听到米木摇床的声音，对此她从来都不是生气的模样。每每如此，她就会主动地敲三下墙壁，这时候，米木贴着墙壁便能听到菲菲的笑声。

渐渐地，这道墙变成了米木生活中不可缺的东西。

某天傍晚，米木纠结了很久，终于才鼓起勇气敲开隔壁的门。

菲菲望见米木，两人对视了很久，这是越过那道墙，他们俩第二次见面。

她看到米木怀里抱着的一盆衣服，反应了好一会儿：“终于来洗衣服了？。”

米木轻声应道：“恩。”他表面还是处于保守状态，尽管他的内心早已按捺不住。

菲菲往里指了指，洗衣机在里面。“你先进来吧。”

菲菲的屋里干净许多，有甜甜的香味。

米木往里去看到了水池，水池边上是一台洗衣机，他突然觉得和自己丢的那台很像。

为此他翻动着来回找了一会儿，右边有个凹槽，和他买的那台，摔出的印记一模一样。

  他开始怀疑菲菲，是她偷走的吗？

“洗衣机这么重你是怎么搬上来的？”米木带着着质问的语气。

“哦，这不是我买的，天上掉的。”说起这个她也觉得不可思议。

米木觉得这是什么烂理由。“天上掉的什么意思？”

菲菲：“某天早上我睡醒了，起来洗漱，就看到了这里多了个洗衣机，我也觉得震惊，起初我还不敢用，后来发现还是台新机器，你说，这算不算天上掉的。”她一边说一边笑的合不拢嘴。

“就掉了一台洗衣机？”米木问。

菲菲：“什么？”

米木：“我是说洗衣机上还有其他什么的吗？”

菲菲：“你怎么知道，还有一块破雨衣，那个用不上，我扔了。”

米木现在百分百确信这就是自己那台洗衣机，至于菲菲明目张胆地编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他感到好笑，不过正因为她的理直气壮，他反倒不好意思拆穿。

“你真幸运。”米木配合着对菲菲笑着说道，表面上他附和着，心里却不满，他想着就算以后天天来这里洗衣服也不会觉得过意不去，毕竟这原本就是是他的洗衣机。

他把衣服全部倒了进去，发现没拿洗衣液。

“用我的吧。”菲菲主动递给他。

他拿起菲菲的洗衣液往倒了整整半瓶进去，他认为这是对自己的补偿。

“你还没吃饭吧？”菲菲忽然问他。

米木：“恩。”

“走，我请你去楼下餐厅吃饭。”菲菲主动拉着他的手。

米木仿佛受到了电击一般，一下子缩了回去。

这是米木生平第一次接触女人的手，是那样光滑细腻，这样的体验他的内心倒是不愿意推开的，只是单纯的慌张，混乱了他的思维。

“去——去吧，我请你才是。”米木说。尽管他觉得菲菲理应补偿自己，但是作为男人，他还是说出了另外的说辞。

菲菲倒不客气，一口答应了，这让他没有料到。

他坐在菲菲对面，看她点了很多菜，望着长长的菜单，心里憋着委屈。他想菲菲该不会是骗他钱的“饭托儿”吧，想到这他开始对菲菲戒备起来。

米木去付钱的时候，看到发票上318的数字，他的心还是有所顾忌的，他拿出手机上的付款码，听到那一声“付款成功”他才安下心来，钱是够的。

菲菲拍拍他的肩膀提议道：“我们去逛街吧，这么早回去太无聊了。”

米木吞吞吐吐，他现在只想逃离开她。

“不用你花钱。”菲菲推着他走。

他也没钱了，米木在心里想。

米木半推半就中来到的是一家男装店。

奇怪的是，店门上的字是反过来的，他站在门口呆住。

菲菲用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说：“哎，‘海澜之家’不认识吗？你不会不识字吧。”

什么？他现在觉得菲菲也很诡异。

“你不觉得这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菲菲看看他，再看看“海澜之家”四个字：“你没事吧，我觉得你很奇怪。”

米木更加迷惑，在菲菲眼里，世界是正常的。

菲菲硬是拖着他进了店。

“我帮你挑件衣服吧，这回算我请你。”菲一边说一边拿起件红白条纹衬衫往着米木身上比着。

  米木的个子还算高大，他看着菲菲踮着脚的样子很吃力，突然觉得心疼她。“好好好，我自己试。”他拿着衣服进了试衣间。

“等一下，还有这条裤子。”菲菲在米木脱光了上身后，闯了进来。他急得双手抱住了胸口。

“哟，行行行。我不看。”其实菲菲也脸红了。

米木从试衣间里出来的时候，他看到了菲菲满脸的喜爱，她完全被米木吸引住了。

“还行吗？”米木问她。

“和之前简直就是两个人。”菲菲惊叹道。“就是皮带系反了。”

米木低头看了看，没有啊，他的皮带一直就是这个方向。

没来得及反驳，菲菲就绕到他的身后，帮他解下皮带，换个方向，重新系了上去。

米木一瞬间突然有了恋爱的感觉，他咧开嘴。

  之后他们俩一起顺着暧昧的路灯回去，不知从何时起，菲菲就挽起了米木的手，头慢慢贴在米木的肩膀上。这种感觉，两个人应该都很明白透彻。

到家后，米木再没有懒得洗澡，相反他还一反常态地摆弄起自己的发型，他把衣服也叠的整齐，桌子上的东西收拾得干净，他不自觉地变了模样。

菲菲也躺在床上，睡不着。

咚咚咚——

她听到了敲墙壁的声音，米木主动的。

她心里有团火在逐渐蔓延，蔓延到胸腔，脸颊。

咚咚咚——

“我可以进去吗？”菲菲敲开了隔壁的门。

“当然。”米木让出肩膀。

  …

“允许我摇床吗？”

“当然。”

……

4.

三十五岁的米木终于尝到甜蜜的恋爱，他觉得这是上天掉下来的礼物。想到这儿，他突然想起菲菲说的天上掉下来的洗衣机，这件事一直是他的心病，得等个合适的时间问清楚。

这天下班回家，他路过江滩的时候，又犯起了老毛病，盯着水里的镜像，他想到，这一切，该不会是虚假的镜像，菲菲是虚假的。

越想他越害怕，他走上那座江大桥，突然发现江水又恢复了原来的流向！

他的神经变得紧张，喘息也变得急促。

一路上，他慢慢找回熟悉的街道，胡同……

一切都变得熟悉起来。

他按着最初的方向回去，4楼楼道口，他慢慢静下心来，思考良久，选择了左拐，最里面的那间屋子，他打开了。

站在门口，他不愿相信。

屋里依旧是脏乱的模样，堆在床头的衣服，散落一地的纸巾。

他慌张地跑出去用左右手比划了好久。他住的屋右边是阳台，根本没有什么隔壁！

他走过去，探过脑袋，水池旁边，是自己的洗衣机。

天呐！他自己意淫了一场好戏！

他曾经受够了孤独，现在又怎么愿意回去。

他精疲力尽，觉得很累很累，对着眼前的场景，他眼眶里冒出泪水。

之后，他回到屋里躺在床上，也不去洗澡，也没脱衣服。

他忽然想起来什么。

怀着最后一丝期望，他对着墙壁，弯着手指，敲了三下。

咚咚咚——

他在心里默默数着时间。

一分钟过去了，十分钟，一个小时，直到天亮，没有回应。

……

5.

米木又回到了原来的生活，每天傍晚下班，他依然喜欢站在江滩上盯着自己的倒影看，倒影会变成菲菲，他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拾了块石头，狠狠地朝着水面砸去。

两个月后的某一天，米木在打扫屋子的时候，他发现镜子里有个人影，很像菲菲。

米木用手指敲了三下镜子，镜子里的人听到了声响，朝米木这边走来。

他看清楚了，在镜子里，他看到了菲菲。

“菲菲，是你吗菲菲。”他想过去抱住她，却被玻璃撞了个生疼。

米木想起之前的遭遇，他什么都想通了，镜像里的世界里，左右都是颠倒的， 他意识到自己之前是误入了镜像的世界，菲菲也是镜子里的人。

米木发了疯似的飞奔下去，来到江滩，漆黑的夜里水面上看到也只是一片黑水。

他盯了许久，什么也看不到，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跳去另一个镜像的世界。

他忍受不住现实的孤独。

有人说，这一切全是米木的想象，所以他最后死了。

也有人认为，米木最后回去了，找到了菲菲。

也许还有更奇妙的答案，世界恢复方向的时候，米木进入了镜像里的镜像，他离现实越来越远，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