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东边。
“婉儿,婉儿,你睁开眼睛看看为夫,还有宝儿啊......”男人声音嘶哑而干涩,眼窝因为长期疲惫而微微下陷着,此时里面正盛满了悲伤,像暴雨时的深井,水珠快要溢出来。
叫婉儿的女子脸色苍白、紧闭双眼躺在床上,嘴唇干裂,看来不久于人世。
她在夫君的呼唤下逐渐醒来,打开沉重的眼皮,却无法看到夫君和宝儿,只能看到热烈的太阳,很大很耀眼,像是要把人的灵魂烤干似的,真想舀一瓢水来解渴啊。只是,此时哪里还有水,三个月的大旱,太阳好像榨干了人间所有的水分,也索取了百姓生的希望。
婉儿想起那年杏花微雨,夫君在杏树下背诵诗经的样子,芊芊公子,温润如玉,他向她讨一杯水,却取走了她的心,真想在看一眼夫君的样子啊。
婉儿微微遗憾着,沙哑的男声和稚嫩的童音都远去了,她看见山泉从青山上泄下来,叮咚,叮咚。
“婉儿......”男子绝望地喊叫,但没有眼泪,天气燥热,水分微一现出,便被蒸发了。
婉儿已经断气,眼角流出一行清泪,宝儿年幼,还不懂生死离别,爬到妈妈身边,舔了舔她的眼角,是甜的。
男子见状,几欲昏厥。
中央。
“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天子坐明堂,愁眉深锁,他已经几夜没有合眼,安平还有两个月便要及笄,眼下却民不聊生,莫非那人说的话是真的?
“臣有本奏。”
呈上来的奏章却让皇帝勃然大怒,“好个郡马,朕让他赈灾,他却无法无天,他置朕、置百姓于何地?”
天子一怒,血流漂橹 。
群臣战战兢兢,整整齐齐跪倒在地,“皇上息怒。”
看着黑压压跪了一地的臣子,皇上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东有大旱,西有涝灾,这些废物食君之禄,却不能担君之忧,除了告状,一无是处,此时连个赈灾的人都选不出来。
“启奏皇上,臣,愿前往赈灾。”
皇帝挑眉,大堂中央站着的是苏羽,丞相老奸巨猾,是不会让长子前去赈灾的,看来,这是苏羽自己的意思了。苏羽其人,倒不是个草包,若死在赈灾途中,倒也削弱了丞相势力,若忠心赈灾,未必不可用。
“准了。”
丞相跪在地上,瞠目结舌,但理智的把头埋得更低了。
“臣,谢皇上隆恩。”
西方。
“我的儿啊,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儿啊。”大婶在河边大哭,手伸向中央,好像想抓住孩子,只哪里有孩子的身影,早就被冲走了。
连月大雨,这片土壤更像是黄色的海洋。
拉住大婶的人纷纷叹气,空气里,哀怨声和惨叫声连绵不绝,快要把人闷死。
02.
“这位大爷,为何今日大家都站在这街道,是在等待什么吗?”
“年轻人,你今日方进京吧?今天可是个大日子啊?”
“哦?什么大日子?”
“见安平公主的大日子,这安平公主啊,每年七月都会出宫去平安寺祈福,大家都会赶着来见她。”
“既然每年都会得见,大家为何如此热烈?”
“安平公主乃是绝世美人,犹如仙女下凡,自然大家赶来一睹公主真容。”
年轻人还待再问,老年人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公主来了。
“公主,您看外面那些人,都在等着一睹公主芳容呢。”
“红泥,帘子闭上。”
“公主,您不想再看看沿途的风景了吗?”
梁冰似笑非笑地睨视着自己的婢女,她噤声,手微微颤抖,把车帘放下了。
梁冰一袭红衣,在大梁,素日里敢穿红的,只有她。她是梁帝最宠爱的小公主,也是唯一出自皇后的嫡公主,身份自然贵不可言。偏她极肖帝后,穿起红来,邪魅中带着庄严,加之公主冷淡,自成风格。
很快到了平安寺,好个平安寺,真是讽刺。
“公主,住持请您去大厅诵经,可要沐浴?”
梁冰挑眉,“绿蚁,铺床,本宫乏了。”
绿蚁不敢直视公主,更不谈辩驳,老实铺床,于是,在朗朗白日,公主睡着了。
“绿蚁,公主也太不循礼法了吧,住持可是皇上都礼遇两分的人,公主却......”
“红泥姐姐,公主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好好做就是了。”
“可是白日安寝,并不合规矩啊。”
欲雪摇摇头,拉走了在公主门外轻声说话的两人,“规矩都是主子立的,你们操什么心?”
晚上,寺庙里的小僧在疾呼,“有小偷,抓小偷啊!”
梁冰正在看一本江湖话本,门外有风闪过,推门一看,一个黑衣人手拿经书,已经飞出墙外。梁冰自幼习武,很快看清那人身影,是个和尚。
“影一。”公主突然出声,吓坏了侍立在门外的婢女。
暗卫应声而出,不需公主吩咐,就生擒了那人。
“丢到大理寺去吧。”
“阿弥陀佛,此人乃是贫僧的弟子,还请公主交由贫僧处理。”
“出家人不理尘世,让大理寺处理。”梁冰并不给主持面子,得道高僧也不禁有点尴尬。
公主不爱礼佛,不是在寺庙练剑就是在厢房烤野兔,住持多番劝解,一如往年,失望而归。她礼佛,不过是让父皇安心罢了。
03.
时间飞快,还有半月便是公主及笄的日子了,尚宫问公主有什么要求,公主笑而不答,当夜,跪在殿前,请求去皇陵拜见母后。
不到去皇陵祭拜先皇后的日子,去皇陵一事,自然受到了多方阻拦。只是梁冰素来行事不按礼法,皇帝又被十年前平安寺的预言弄得不堪其忧,便心情复杂的同意了。
皇陵。
梁冰跪在先皇后墓穴前,把众人都赶走,才露出一些委屈的神色。
十年前,公主五岁,平安寺来一游僧,见帝后,直言公主乃是神女,及笄时天上降青鸟,民不聊生,公主献祭,可保天下太平。帝大怒,斩游僧,后日渐体虚。
自此,父皇对她总是很宠溺,只是宠溺之中有时带着浓重的思索,而母后很害怕父皇的宠溺,给她讲了许多捧杀的历史故事。于是就有了武功高深的影一,他可以凭一人之力,在宫里带走公主。母后病死之前,告诉她,无论有没有所谓青鸟出现,只要有人逼她献祭,她必须逃离皇宫。
母后自此不信神佛,和尚说上天降灾乃是对人间的考验,母后往往不屑一顾,然后反问和尚,既然神可以考验人,为何人不可以考验神?如果人对神毫无所求,神凭什么索取虔诚,又凭什么给予?
和尚总是瞋目结舌,不能回答,但露出惧怕和不赞同的神色。
梁冰也不信神佛。如今民不聊生,他们求神拜佛,不能得到救赎,却要取所谓神女性命,造下杀孽,才可得救么。
“母后,父皇他,打算大办我的及笄之礼,你说,要是真有青鸟飞来,他真的会杀死我吗?”
皇陵内一片安静,影一在不远处注视着公主,公主背影纤弱,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女。
影一又想起那年,她偷溜出宫,救了一只浑身是血的鸟,然后发现了躺在草丛里的被仇家追杀的他,她那么小的一个人儿,当时怎么不怕他呢。或许也怕吧,毕竟她现在什么也不记得了。
04.
安平公主及笄的日子还是来了,当日,皇宫觥筹交错,甚是欢喜。由皇帝为公主挽发,羡煞旁人。走到御花园时,有一只巨大的青鸟在空中盘旋,形若凤凰,最终落在公主跟前,留下一片青羽,飞走了。诸臣与贵妇皆道公主是神女,不愧为天子之女,一时间,京城喜气洋洋。
但很快,风向就变了。神女献祭,可换国泰民安的事情传遍全国,那些信奉神佛的难民,开始闹事。
皇帝强权镇压,但是人民暴动如雨后春笋般涌起,大厦将倾。
皇帝一月之间,老了十岁。
安平公主孝顺父皇、心怀天下,自请献祭,皇帝悲伤欲绝,然后病倒,大臣们为公主备好献祭之礼,公主大义凛然地终身一跃,平息了暴动。
公主献祭的那天,梁冰在京城最大的酒楼上和影一一起喝着酒,诺大的酒楼只有一两个小厮,其余的人,都赶往献祭的场地去了,就连那两个小厮,都心神不灵,无心服侍。
献祭的那个人,是天牢的女子,她不知被关在不见天日的潮湿大牢里多久,反正她无比希望可以早日死去,只因为行刑之前,可以看一眼外面的天空。
扮演公主她不行,但是穿着大红的衣服,面无惧色的从祭台上跳入祭炉,她做得到。
她也不记得自己犯了什么罪孽,反正一切,都在看客的泪与笑中结束了。
梁冰离开了京城,那天的京城万里无云,是个好天气,适合献祭,适合当看客,也适合赶路。
大旱大涝的天气终于结束,皇帝悲痛之后勤于治理用女儿性命换来的国家,国家很快恢复了生机,有人为公主立了祠堂,称为神女祠,梁冰曾和影一一起,去神女祠上过一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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