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手里的早孕试纸显示出清晰的两条线，我冷不丁一个激灵。
不能说这是一个意外，既然决定了结婚，就是想好了要一个孩子的。也不能说孩子来得太快，我从4个月前就在盼望TA的到来。可我就是生生打了一个激灵，我想这个激灵，是对怀孕这件事情，由遥远的期盼突然变成眼前的现实的不适。
那时我们结婚还不到一年，是很盼望能有一个孩子的。但那种盼望是很一种遥远的凝望，是一种概念上的向往。有了孩子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怎样才能养育好一个孩子？我们一无所知。更现实一点的问题：谁帮我们照顾孩子？会影响我的工作吗？更切近一点的问题：我在哪里生孩子，北京，还是老家？在我孕吐以及行动不便的时候，谁能照顾我？这一连串的问题，在验孕棒显示出清晰的两条线后，就像一个一个的惊雷突然炸开。
当时我们租住在北京南三环一个小小的一居里。先生工作三年，我工作两年，收入都不高，相比北京的房价，买房是遥不可及的事情。能租一个小小的一居已属不易，虽然朝东，客厅也没有窗户，整个房子光线很暗，但最起码不用跟别人合租，公用厨房和卫生间。
一想到我们唯一的孩子（当时还是独生子女政策）对于家的最初印象即来源于这所房子，我心里就觉得酸涩无比。虽然没有当过妈妈，也知道孩子一定是自己的掌上明珠，恨不能什么都给TA最好的。那为什么不能等一等，等条件具备，住得上自己的房子，或者能租一个更好的房子，再要孩子呢？因为北京的房价涨得实在让人绝望，工资再怎么涨，又怎么能涨得过房价？更重要的是，身边几乎所有人都在跟我讲，要趁年轻赶紧生孩子，这样自己恢复得快，孩子也好带。我很尊敬的一位奶奶直接跟我下了通牒：28岁以前必须生孩子。彼时我已经27岁。
为什么必须在28岁前呢？后来我有了一点常识之后，知道21岁（三七）到28岁（四七）是一个女人身体的高峰状态，过了28岁，身体就开始走下坡路，特别是过了30（周）岁，不管你认为自己多健康，在医学上都算高龄产妇。那时我还不知道，早点生孩子，对大人孩子都好，只是一条大致的规律，对单个的个体来说，成熟的心智、稳定的情绪，恐怕不比年龄的影响小。那时我也不知道，一个孩子的降生，将给一个家庭带来怎样的改变，TA并不只是在你规划的基础上添了一个人而已，而是自带运势，将用TA的命运来推动整个家庭命运转盘的转动。
回到早孕试纸测出两条杠的那一天来。大概是年轻无畏，虽然打了一个激灵，虽然一连串的现实问题像惊雷一样炸开，但喜悦还是很快淹没了一切。一想起接下来家里要添一个小人儿，我们将成为TA的爸爸妈妈，就止不住心花怒放。
我们恨不得立刻打电话给父母，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但转而一想，万一我用的早孕试纸出错了，是诈唬呢？还是要去医院确认一下，才好跟父母讲。
那一周的周末，我们去了宣武妇幼。之所以选这个医院，一是离家近，二是人相对少。在分诊台，跟护士说我可能怀孕了，以为她会给我开查血的单子，没想到她给了我一个尿杯，一个早孕试纸。我左看又看，也没看出护士给我的这个试纸比我自己的高级多少。
结果依然是两道杠。看着检查结果上“早孕阳性”的章，我仿佛得到了一个板上钉钉的确认。幸好那个时候资讯不如现在发达，我也不知道还有“生化妊娠”一说，不然我提心吊胆的日子，恐怕还要延长一些天。
拿着检查结果去看医生，以为她会给我一些建议，结果她第一个问题就把我问懵了。她问我：癸水是什么时候？我迷惑地望着她。她又问了一遍：癸水是什么时候？我怀疑我听力有问题，这不是外语吧？为什么中国话我也听不懂呢？她不耐烦了：就是问你末次月经什么时候？
哎，末次月经就末次月经，说什么癸水，明明知道这俩字现在不常用，这是要显摆自己的学问吗？大概是因为做编辑的缘故，我特别不喜欢不好好说话的人。从这一刻起，我对这个医生就失了好感。
接下来，她也没有给我什么建议，而是大笔一挥，刷刷刷开满了一张药方，各种维生素、保胎药，拿到一楼去划价，500多块钱。这才看第一次仅仅确认怀孕呢，就给我开这么多的药，以后还有至少12次产检，那怎么得了。于是我们立即决定：不在这家医院建档。怀孕三个月以后，我选择了宣武医院，虽然妇产科不是这家医院的长项，但综合性医院有综合性医院的好处。
回到家，我和先生给家里人打电话报喜。先生的父母都不在世了，所以主要是要告诉我的父母。先生说你自己跟爸妈说好了。我不同意，这么重要的事，当然是你告诉他们他们比较开心，否则他们还以为你不待见这个孩子呢。先生说那怎么会。到底拗不过我，他打了电话。但他只说了一句“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小贤怀孕了，我把电话给她让她跟你们说吧”，就把电话转到了我这里。
先生就是这样，不会说话，在可以表现自己的时候也不知道表现自己。过年回家给爸妈钱，他把钱给了他们就完事了，一句话也不多说。有时候我笑他，怎么这么笨呢，一句好听的话都没有。他倒是理直气壮：那些会说好听的话的人，把你卖了你还帮他数钱呢。这就是他价值观，轻言语，重行动，对口蜜腹剑格外厌恶和警惕。
不知道腹中的宝宝对此作何感想？她有没有料到，在她成长的过程中，想要她的爸爸对她说一句好听的话，那也是很难很难的？尽管爸爸是爱她的，但爸爸的爱表现出来的，就是各种严厉的要求。也许，还要过去很多年，等她长大，独立生活，才能真正懂得爸爸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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