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656年
考堂上。
16岁。
他苦苦思寻着眼前这份八股卷应如何作解,眉头紧皱,彷佛能夹得住苍蝇。但怎奈何任凭他绞尽脑汁也不得一丝灵感。匆忙抬头望一眼堂中的檀香,已然燃尽三分二,这无疑平添了他几分焦虑。檀香飘飘袅袅升起的烟雾犹如一苍白无形的恶魔,正狰狞着望着他,欲择一时机将他一口吞下。
“吾儿,若你此番前去上京赴考未成,那便尽管回来罢,为父虽年老,但一个你为父还养得起的,考取功名之事你也不必太过执着了…”临行前,父亲在自己耳旁轻声如是说道。看着父亲皱纹已悄然遍布,却仍带着满面慈祥之意的脸庞。他没有说话,心里却是一阵发酸。接着他向老父亲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在老父亲的注视下,跟随几个小厮,上了马,向京扬长而去。老父亲注视着他的背影,缓缓定格住,渐渐消散……
酒馆中。
19岁
“张员外,好久不见了啊。我这新近了一些烈酒,可合您胃口啦,这就让伙计送几缸到您府上啊?不用不用,就当是一点小礼物啦,哈哈”
“哎哟,王太太,几日不见,您的脸色可比以前红润多啦!是啊,不信您问问大伙儿,保管他们也这样说”
“小兄弟你忘了带银子了吧?没事儿,下次过来再一起结账也行阿。没事没事,实在不行就当是我请了。”
…………
…………
他坐在小酒馆的铺面中,笑嘻嘻地跟过往的行人打着招呼,阿谀却不谄媚的话语让他们很受用,他们脸上似乎都笑开了花。
老父亲静静注视着他,心中却是复杂不已。如果他当初能高中的话……或许他就能登上他的仕途,拥有不一样的生活吧,就不用受困在这间小酒馆里了……
考不中功名,唯有接手酒馆一途的他,在父亲有意安排下,提前掌管了这间酒馆,而他似乎没有再让父亲失望,凭着如簧的巧舌与敏锐的眼力,他在人群中左右逢源;而且自家酒馆酿得酒,虽说不上是如何得独领风骚,却也是在这片区域中小有名声,因此顾客源源不断而来,倒让这间酒馆有了种生意蒸蒸日上的兴盛之感。
他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换了一波又一波的顾客的酒桌,眼神里不时流露出迷茫与挣扎,也带有一丝无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不久前听说同乡随自己一道赴考的某某恰好中了末榜,已当上了小官。可他呢,他的梦,熙熙攘攘的过来客谁能埋单…?
…………
…………
“相公,怎得今天这么晚嘛…”令人发腻的娇嗔声从内房里传来。只见一身形匀称丰满,水嫩得仿佛能捏出水来的女子正倚靠在床上,女子面若桃花,眼神迷离,妩媚至极,一颦一笑都令人心醉不已,最为诱人的是这女子只穿着件紫色单薄亵衣,诱人酮体所散发的春光无法被掩盖,让这间内房都充满了明媚的气氛……
他温柔地笑了笑,不疾不徐地褪去外衣,钻入被窝中,伸出手轻轻揽住她,闭上眼,细嗅着她身上发出的淡淡清幽的体香,仿佛一天的疲劳都一扫而空……这也是他为数不多享受的时刻…
相貌平平的他能娶到如此娇美妩媚的妻子,本身就是件令人惊奇的事,但一想到他家中在同乡人眼中看来不少的钱财积蓄,一切又显得那么正常了。私底下,同乡们没少拿他们俩的事咬耳朵,对他们的态度有嘲笑,有愤懑,有感慨,也有敬佩,只不过这类事不能在明面上说破,只能私下里议论一番罢了。可实际上,以他的八面玲珑之心,他如何不知道乡亲们对他的议论?他如何不知道他怀中的貌美女人与他成亲,贪图他小财的成分大于真心真意?可他爱,他真的爱,即使要为此受人议论,受人嘲讽,他都不在乎,他甚至可以白忙中抽空为她买菜,买她最喜欢吃的菜…………
冬日某个平常的午后。小酒馆门前仿佛传来一声惊雷也似的暴喝。
“你们这的主事人在哪?赶紧出来!”只见两个身着青色低阶官服的衙役正凶神恶煞地往酒馆里走。一个是身长六尺的胖子,走起路来就像个移动的大磨盘,胖衙役满脸横肉,满络胡子似乎十天半个月都不曾梳洗过,看起来甚是油腻,而另一个衙役则是像个十足的竹竿,比胖衙役高出两个头不止,身体极为精瘦,他的眼神也是极为阴鹫,散发出一种阴冷的气息。一高一矮,一瘦一胖,两个身形截然不同,但两人嚣张跋扈的气场却是一致得相似。
“小人在此,小人在此”他一看这阵势不对,心中一紧,赶忙赶了出来。向他们长长鞠了一礼,谄媚笑道:“不知二位官老爷有什么指示?”虽说这两个更像地痞流氓的衙役奉公前来办事,但他却是不那么担心,这两个流氓平日里难道还少拿了他好处?不说这两厮隔三差五便来酒馆饮酒,饮完后就拍拍屁股走人,单是自己暗中向他们进贡的银子可是一笔不少的数目了。
“呵,也没什么,就是州级官府准备大量征用你们村的地来修建军屯”看到掌柜,衙役们的脸色稍微缓了些,随即扫视了这间酒馆一眼,对视了一眼,点点头,“掌柜的,你这间酒馆也在征用范围内,看你平日里做人做事都合规矩,这酒馆生意也不差,这样吧,每平米补偿你八吊钱,限期十日,你赶紧把这酒馆里的一应物事都搬走吧,不然到时让我们帮你扔掉就不太好了”说罢,转身便欲离去。
“别啊官老爷!”听完这话,他两眼发黑,急忙拉住了衙役们,苦苦哀求:“小人这间酒馆乃是自祖辈流传下来”“小人这酒馆虽挣钱并不快,但也是小人聊以生计的营生啊!还请官老爷手下留情啊!”瘦衙役不耐烦道:“这事你得跟县长大人说去,这事我们做不了主。”胖衙役也接口道:“再说了,每平米补偿你八吊钱算多的了,其他人也才每平米六吊钱!这还是看你平日里会做人的份上给你加的,别给脸不要脸啊!行了,别烦着我们了!赶紧收拾收拾东西吧”两衙役挣脱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见苦苦哀求无所成效,心一狠,咬了咬牙,似乎是决定了什么。
……………
……………
深夜,内房。
“夫人,还记得那个赵大人么?”
“赵大人?莫不是那个本来潦倒不堪,后来发迹显贵,青云直上官至巡抚的赵大人?”
“嗯,就是那位赵大人,说来,我们还有恩于赵大人呢”
“当初赵大人还是名贫寒学子,赴考时途径我们村,饥寒交迫,不得已来到我们酒馆想乞杯浆水,稍作休息,但吾父也是个善良之人,见他是名考生,便心生怜悯,让他进馆里饱食一餐,临行前还赠与他些许银子做盘缠”
“还是学子的赵大人当时感激涕零,承诺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他定誓不推辞!”
“那相公你的意思是?”
“呵呵,既然事情到了如今这地步,便不能坐以待毙,说不得得依靠下赵大人了”
“可…可是赵大人官至巡抚,虽说赵大人欠我们一个人情,但若要请他出面,所需银两怕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咱家这酒馆,虽然不大,却是实打实从祖辈那流传下来的,如果酒馆毁在我手中,那我死后可就无颜去见列祖列宗了啊……”
“夫人,明日半夜我便会启程,如果运气好,这场危机就能渡过……如果运气不好的话………”
“呸呸呸,瞎说什么呢…我们运气肯定会好的……”
“嗯…希望吧”
“只是夫人,在我外出这段时间,我的老父亲和这间酒馆,怕是要你费心照料了……”
“嗯嗯,我知道的,你放心去吧,这里我看着。不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
“嗯……夫人,我爱你”他的声音轻柔下来…
“我真的好爱你……”他的声音愈发温柔了…
隔了一会儿,只听见黑暗中传来“嘿嘿”一笑……
紧跟着是一声娇羞的惊呼声……
临别前春宵一刻,胜却人间无数…
…………
…………
三更夜,门前,月下。
已收拾好行囊的他,站在门前,抬头凝望着空中那一轮圆月,久久望出了神。
如今的人不曾见过古时候的月亮,又如何能体会到如今的明月,背后的亘古永恒之意?或许对于浩渺的天地来说,人只是一只微小的蜉蝣,一粒毫不起眼的粟米罢,况且短短人生数十载,终究化作一捧黄土,那么这短暂的人生旅途中,人又何苦活得艰辛哉?为何自己不能心远地自偏,逍遥一世,游戏人间,不枉走这么一遭?
想到这,他无奈笑着摇了摇头,自己怎会有如此荒唐想法?当务之急不应该是先解决酒馆的问题么?
夜里飘起了小雪,在昼如白日的月光中,犹如盐片随风而起,纷纷二下,飘过树枝,掠过湖面,飞散进人们的甜美梦乡中,本就风景如画的村落晚景,在这静谧的深夜有了别样的美……
他转身望向内房的方向,只见内房漆黑一片,没有烛光,但他知道她没有入睡,她必然在等待着自己……他望向老父亲所在的内室,同样是漆黑一片,老父亲应该睡着了吧,他欣慰地想到,父亲渐渐年老,当然是得多注意休息的…………他裹了裹身上的皮袄,牵来马,熟练地跨鞍,上马,轻抽下马臀,低声驾了一句,头也不回地走了…………
八日后。县大牢中。
“好,很好啊,居然还能找到赵大人那里去,胆子很大啊,妈的,给我往死里打,不打到他半残,就由你们替他受罚!!”只见一穿着官服,头带乌纱帽的中年男子正目光阴森地望向牢中被挨打的他,面露不善。中年男子眼形如三角状,极薄的嘴唇紧紧抿着,站姿却是笔直得令人无可挑剔,
“是!”平日里在同乡们面前骄横得不可一世的胖瘦两衙役,此时却变得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一口,领了命令后更是不敢怠慢,打人的强度、速度都增加了不少,两根水火棍在手中翻飞自如,声响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极具音律美感,但每次落下,他都会痛得紧咬牙关,脸色涨红,但奇异的是,他的身体表面却没有任何痕迹淤青。
“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狗官所贪图的是什么,”倒在地上的他仰起头,面露狠色,“你们这些狗官平日里欺压我们百姓还欺压得少?这次州府征地是不假,但补偿标准远远高于你们的补偿!况且我们村的地本不在征用范围内,只是你们假传文书,贪得无厌罢了!!”
“呵呵”被他直接点破事实,县令倒也不恼,反倒阴森一笑,“不错,你说的一点儿都不错,但又如何?”
“说来你也是机警,竟能如此隐忍,直到你到了州府的后一天,本官才收到消息,原来你这几日不在,竟是去找了赵大人”
县令示意另外两名属下打开牢门后,走进去,蹲下身子,嘲弄地看着他说“但你输就输在你根本不知道赵巡抚是本官的姐夫!”
“输在你不知道本官假征土地本身就有赵大人的意思!”县令拍了拍他的脸,仿佛有些感叹。
县令随即起身,背对着他,似乎不忍看到什么画面一般。
“你爹本来赠了本官不少银钱,哀求本官能让你平安离去,本官也寻思着给他老人家一个面子,但你一口一个狗官骂得甚是痛快,本官虽位卑,却也是正正经经的朝廷命官,像你这等贱民如何骂得?”
“既然如此,便废你一条腿吧”说罢,手一挥,便昂首离去…………
“啊………”随即劳中传来他撕心裂肺的喊叫声……
……………
……………
隔日饷午,他一瘸一拐地往家走,看到不远处把快自己围将起来,满脸关心焦虑之色的老父亲与妻子,他鼻头一酸,沙哑开口道:“爹…”“夫人……”
而他身后,那两名衙役正凶神恶煞地跟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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