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看见这个名字,你会想起电影《破风》。我要写的,是这个人,破风。
破风,年纪不大,按他的话来讲,便是正当年。话说一个三十三岁的男人,怎么说,也该成家立业,担起养家糊口的责任。可他还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认识他那会,我常嘲笑他,现在再不努努力,再过两年不行了,你就该知道后悔。
每当我说时,他总咧开嘴,嘿嘿的笑着,一言不发。看着他皮糟肉厚,脸上起了褶子,满脸心疼。
我抽闷烟,他开导我,小伙子,你该担心担心你自己,二十岁,还是个老处男,真不要脸的。
我不服,喊到,今晚就破处,你给我小心点。
这会儿,我们正躺在地板上,吹着六月的夏风,望着浮云,吐了一圈雾,迷了眼。
二
破风也许不是一个好儿子。
他三岁离开生父,十八岁离开养父。
母亲改嫁,他跟了母亲。
养父老实,视他如己出。
破风年纪小,不懂得亲疏之别。到新环境,不管好坏,几天就适应了,跟着养父上山放牛,下田插秧。
虽说山里人靠山吃山,可还是有天然的危险。山里的野猪横冲直撞,碰着人,直接乱冲。若被撞到,鼻青面肿是小伤,卧床半月是大伤。
破风喜欢下陷阱抓鸟。养父下田,他偷偷摸摸地到小树林找好位置,设陷阱,爬在一个角落,等小鸟扑进。
左等右等,终于等到。小鸟下地啄食,那是破风设定好了。破风看着小鸟,内心焦急,一下一下的数着,十,九,八 七…只要数到一,他就会拉动小绳子,事前结下的活结,便会结住鸟脚,小鸟就飞不得。
可是,一阵躁动忽忽急想,从不远处的草丛发出,惊动了小鸟,鸟儿扑哧翅膀,在树尖逗留,看出是一只野猪在草丛。
破风见鸟儿飞走,心里的焦急变成愤怒,怒火直烧草丛。
“我用了一下午的时间,才等来这只小鸟,你就给我弄走了?”
破风直直地往草丛跑,野猪也直直地冲出来。
破风见是野猪,倒也不怕,停下脚步顺手拿起石头。
“好呀,今天吃吃野猪肉也不错。”
破风此时俨然像一位战士,像罢了,可始终是一个小孩。
养父听到小树林的声响,停下手里慢活,快步赶来,见是野猪就要撞到破风,他扔出镣刀,野猪快闪,闪过之后,还是往原来的方向。养父这辈子怕是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快的速度,即使当兵时也没有。他快跑推开破风,两人抱在一块在地上滚了几番,回头看时,野猪已经不见猪影。
八岁,养父给他找了全镇最好的学校。
养父想起破风与野猪那档事,怕他揍了别人小孩,故与他约法三章,第一章便是不准打架。
一二年级破风乖乖的,与同学相处极好。有事没事就翘课,去捕鸟抓鱼,爬树游泳。到了三年级,还真的把人给揍了,揍的人还是他最好的同学。
李晖父母找上门来时,破风还没回家。李晖父母说了几句,劝不要对孩子动手。母亲点头哈脸赔不是,送走李晖父母。待到破风到家,母亲抽出棍棒,就是一顿猛抽,“你还敢不敢打架。”
“你打我几下,我明天揍李晖几下。”
“你敢。”
“你打。”
母亲是不敢动手了,饭点到了,给李晖父母耽误了一下,饭菜未煮,便说,“你给我等着。”
母亲做好饭菜,已经不见破风人影。这时,有人来喊,你家破风跟李晖打起来,快去看看。
母亲赶到现场,破风跟李晖被大人拉开。李晖在一旁呜呜地哭着,留着眼泪。破风脸上有几道抓痕,可他扬着头,撅着嘴,一副不饶人。他看见母亲,缓缓低下头。
“你还敢打架,快给我回去。”
“我不回。”
“你要是不回,我打死你。”
破风没动,母亲抬起手就打。
在众目睽睽之下,破风忽然大啼。
“你打死我好了,反正他们都说我不是爸爸的儿子。”
后来这句话,一直萦绕在母子的心头,直到永远。
母亲一怔,悬在半空的手不知放在何处,慢慢地垂下来,摸着破风的头,说,乖,我们回家。
那一刻,所有的千言万语,都浓缩为两个背影。
后来,李晖没有再说破风是别人家的孩子,全村人也没有人再说。
二
破风离乡十年,他再回时,却不敢面对。
破风决心去找下生父。没钱,赚。他混社会两年。一年前三个月,没日每夜在工厂干活,剩下的九个月,回到母亲出生的地方,街头巷尾的打听。
他没有告诉母亲,不敢告知养父。这一切,他都悄悄的进行。可是,谁会不知道呢?破风连续两年都是如此,连续两年没有拿钱回家过年。母亲说,我不要你养活,你现在会赚钱了,多多少少也要补贴家用,多多少少你也那点给我,等到你娶老婆时,这笔钱再拿出来。
破风嘿嘿的笑着,这笑容,数十年如一日。笑着笑着,从白牙笑到黄牙,他前前后后找生父找了八次,最后放弃。徒劳无功。为什么不让自己活得好一些?仅仅是换身装扮也好。
如果没有那通电话,破风怕是一辈子不会回乡。
“你回来看看吧!就一眼也好。”
破风踏进家门,找不到养父,寻到母亲,母亲一言不发,沉默地做菜。破风闻着饭香,这是他在外闻不到的,那种妈妈的味道。他也沉默的看着母亲做饭。
饭毕。
“还是熟悉的味道吧。”
“还是熟悉的味道,不过少了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
“少了爸在的感觉。”
“走,我们给你爸送饭去。”
破风是在医院的内科病房看到养父的。他正坐着看墙上的电视,电视机上正播伊朗的战争。
“天下都不太平,老百姓哪里有好日子过。”
“都是要死的人了,还管不住那嘴。”
破风有点懵,不知所措,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养父看见破风,瞪了母亲一眼,嘴巴嘟囔,虽然小声,但是破风还是听见了。
“不是叫你不要说嘛。”
破风没问啥,他知道发现大事了。他看着养父吃饭,养父只能喝流食,而且还咽不下去。每一次吞咽,仿佛一次挣扎。也对,无论谁得了肺癌,都会挣扎。
为生挣扎,也为死挣扎。
破风借口出门抽烟,其实是向护士探听情况。护士告诉他,半年前就检查出肺癌,老爷子死都不愿动手术,说手术花费大着呢,儿子还未娶妻,要留着钱给他娶媳妇。
破风听完,眼泪扑哧扑哧的留。这眼泪,跟当年的泪不一样。他抹干泪水,捂了一下脸,无论如何,一定要做手术。
三
“手术成功了吗。”
“没有。”
我跳起来,爆粗口,竟然没成功。
破风摁住我,我把脚已经踢到他那边去了。
“没做手术,肯定没成功。”
我懂了,没再追问。
“我这辈子,就这一个爸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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