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秋露微寒,张生哆哆嗦嗦提着昏黄的灯笼行走在月夜下的石子路上,“小白?你去哪了?”他推开竹篱笆门,像唤小鸡一样,发出“咕咕咕”的声音来吸引它。
轻风吹动竹叶,飒飒作响,斑驳的影子在布满水坑的小路上摇晃。张生打了个寒颤,行至门口一颗老槐树前,再往下走漆黑一片,他转身打算离去。
“哎哟!”头上一阵疼痛,“谁扔我?”任旧是一片寂静,无边黑夜。他迅速往回走,手里的灯笼伴随他不平稳的步伐而抖动。
“哎哟!”他攒足了劲大叫道:“谁在扮鬼?黑灯瞎火的别吓唬人,快出来!”
“哈哈~”清脆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如琼玉扣地,却让他头皮发麻。
他抬眼向那颗老槐树上望去,只见一位白衣女子正椅靠在树桠上,他不自觉的后退了半步,“你……是人是鬼?”
那白衣姑娘笑着,毫无忌惮的从树上跃下,飞落于张生的面前。月光皎皎,衬得她衣袂飘飘、风姿灿灿。
张生怔在原地,一阵阴风吹来,灯光四下摇曳,他急忙往后撤,不慎磕着一块石头,跌倒在地,“你……别过来!”
白衣姑娘疑惑道:“我是小白啊。”
“呸,小白是只狐狸,你是人,小白怎么会是……难不成,狐……狐狸精?”
她捋了捋头发,不屑道:“我是青龙山上修炼的雪狐。”
“啊啊啊,妖怪,救命啊!”张生大叫着爬起来,急忙跑回院子里,跌跌撞撞,打翻了院内一桶水,溜进门内将房门锁死,背靠着房门,大汗淋漓。
还没来得急喘气,只听得刚才的清脆的声音又从耳边响起:“喂,你跑什么?”
四目相对,张生深吸一口气,嘴巴张得可以放下一个拳头,却被白衣姑娘用手捂住,“不许叫。”
杏仁形的大眼直盯着他,眼窝深邃,睫毛纤长,张生不由的脸颊微烫,点了点头。
“本姑娘长得有那么可怕吗?”
他见她轻捋发梢,眼眸流转,玲珑有致的身姿站立在他眼前,眉间却有一丝傲气。
张生平复下惊吓的心情,心道:难不成我还真捡了个狐狸精回来?结结巴巴的回答:“不,姑娘珠容玉貌,是在下唐突了。”
2
这捡来的狐狸精,原是上个月张生上山采药,因本来风和日丽的晴天忽然说变就变,雷声大作,乌云滚滚,他在回家途中见一颗被劈焦的树下有一只雪白的狐狸受了伤在叫唤,就顺手抱回了回来。
张生替狐狸疗伤,读书时,它便趴在书案一侧好奇的听他诵读;休息时,它便挤进张生用竹篮和稻草做的狐狸窝里;张生用草尖逗它,它还会笑。现在想来也是略通人性。
这小白,准确的说是叫“杜琴幻”姑娘,当时正在渡天劫,张生有命是位贵人,红光庇佑,因而他救了她,她自称要报恩,许诺张生一个心愿。
张生不敢和狐狸做交易,推辞说他没有心愿,琴幻姑娘便一直跟着他,像往常一样化身雪狐,蹭吃蹭喝。他既恼又不敢惹怒她。
荷塘浅浅,蝶舞翩跹,张生正要出门去,身后又传来熟悉的声音,“你去哪啊?”
“相亲。”张生不耐烦的回答。
琴幻嘴里咬着果子,听到相亲,立马双眼放光,“是一群人打架,最后最厉害的那个就可以娶一位姑娘吗?带我去,我包你赢。”
“非也。”张生转头迈步上路,随口道。
“那是一个姑娘,抛绣球,一群人在底下抢吗?我可以抢到。”琴幻快步跟上他,手舞足蹈。
“非也。”
“我还没相过亲呢,肯定很热闹。”琴幻兴奋不已。
“非也。”
“你就只会说这两个字吗?”
张生突然停住站立,转向一直在一旁询问的琴幻,一脸严肃,“非也。”然后转头继续上路。“一直狐狸就该干正经狐狸该干的事,你老跟着我作甚。”
“在你没许心愿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琴幻吐出果核,淡然道。
“那我许愿请姑娘你马上消失。”
“行,不过你得先带我去相亲。”
“你去也行,反正我也不想成婚。”张生加快步伐,无奈妥协。
琴幻在他身旁唠叨了许久,才打听到是王员外家招亲,以诗赋为题,张生的大哥呈上张生的诗词,竟拔得头筹。
湖光水色,有亭榭伫立,下临碧波千倾。琴幻跟着张生一路绕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回廊上。琴幻垫脚远望,“是那个亭子吗?怎么没人啊?”
“人尚未至。”张生冷冷道。
一片乌云蔽日,在湖中摇船的姑娘上了岸。稍倾烟雨蒙蒙,游人纷纷执伞。
琴幻听着对面的吴侬小曲,甚是着迷。忽然兴奋道:“来了来了。”
未闻身后有反应,她回头在人群中找了许久,这书生竟然不见了。
3
回廊右侧的临水亭有一男一女相对而坐,女子巧笑嫣然,似乎也是在“相亲”。琴幻灵机一动,化作张生的模样,学着那男子执一折扇,向左侧的临水亭里走去,她特地穿了一身白衣,走外八字,笑意盈盈地向王姑娘拱手作揖。
“张生有礼了。”
王姑娘站起来回礼,低头不语。琴幻见她肤若凝脂,眉目含情,唇点朱红,好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坐”,琴幻笑道,她先撩动衣摆,衣摆甩的老长,然后淡然坐下。
王姑娘和她后面的丫鬟以手捂嘴,却只是羞涩的低着头,不说话。
“妹妹多大了?”琴幻开口问道。
“年方二八。”王姑娘细声回答。
“年纪相仿,年纪相仿。”
王姑娘不言语,琴幻望见右侧亭子里的一男一女,相对而饮,她举起酒杯学着那男子,一饮而尽,“好酒,姑娘请。”
王姑娘以袖遮唇,只轻抿一口。她见琴幻仍时不时瞟向右侧,正疑惑,只听她道:“姑娘真乃如花似玉,倾国倾城,比西子还娇艳三分呐!”
王姑娘怯怯道:“不敢当,公子才动江州,孝感天地,小女佩服。”
琴幻隔湖而望,右侧临水亭里的女子伸手将一颗剥了皮的橘子献给对坐的男子,男子抓住女子的手,说了几句话,引得女子脸上泛起一抹莫名其妙的胭脂色,似乎很是开心。
“小娘子能否为本君剥一个橘子。”琴幻捻开折扇,对着王姑娘大笑。
“是。”王姑娘点点头,用手帕包裹着橘子,将橘子皮去除,拿起果肉递与琴幻。
琴幻一把抓住她的小手,学着那男子在她掌心挠痒痒,“小娘子这一双手可真嫩啊!”
王姑娘涨红了脸,橘子滑落,费力挣脱琴幻,奈何琴幻抓得牢,还一边自我欣赏。
“呸!登徒子。何不以溺自照?我家小姐岂是你能玷污的?”旁边的丫鬟急忙前来扯开两人,“再不放手,我们可要喊人了!”
“你做什么?”琴幻无辜道。
三人拉扯,桌上果盘坠落,引得湖岸游廊众人观望,琴幻松了手。
“好一个张公子,我本以为你苦习诗赋,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是个道貌岸然的好色之徒。”说罢以袖拭面,泣涕涟涟。
“我……非也。”
“你不是,你拉着我家小姐的手做什么?脑子装的不知是什么龌龊东西。”小丫鬟倒是牙尖嘴利,“小姐,我们走。”
“我在给她看手相……”琴幻满是疑惑,可那两人迅速逃离远去。这下满江州都知道张生道貌岸然了。
4
琴幻回到梅林斋,见张生正在后院,油纸伞下一株株开满白花的植株甚是狼狈,经过雨打风吹,叶柄弯曲,花瓣零落一地。一同被淋湿的还有竹篼里晒干的草药。
“下大雨啦?”琴幻问道。
“嗯。”张生默默走到井边,打了一桶水,用手拧干湿嗒嗒的衣裳。
“人家姑娘都跑了。”琴幻责怪道,可张生仍旧淡然,开始生火烧水。
“你就为了几根破草药就回来了?人家姑娘都跑了。”
“跑了正好。”张生有气无力的回答,似乎很疲惫。
琴幻见他从头湿到尾,活像一只“落汤鸡”。她挑起桶里的水向他泼去,“叫你洗,叫你洗。”
“你喝错药了?”张生连忙躲开,可琴幻继续泼水,他便也向她反击,她居然哈哈哈大笑了起来。
晶莹的水滴沾湿她的长发,在阳光下闪烁, “你们狐狸真是奇怪。”张生哂笑。
琴幻突然拉着他,念动咒语,两人便来到青龙山的另一处,山气氤氲,暖香扑鼻。
“过来。”张生跟着琴幻,行至一块爬满青苔的石头后,她一把将他推进下方的泉水中。
“哇,没想到此处还有汤池啊。”张生全身都舒展开来。
“下来泡汤吗?”张生问琴幻。
“我?我是女的。”琴幻摇摇头,“把你的衣裳拿来。”
“干嘛?”张生警惕道。
“不然你还想泡汤后穿着湿衣裳出去啊?”
张生在泉水中泡汤,琴幻就在石头后面烤衣服。
张生泡完后整个人都舒爽了,为了感谢琴幻,还特意抓了只野兔烤给她吃。他平时不怎么离开梅林斋,琴幻心中暗喜他还没发现她替他相亲的事情。
每天除了读书,打理药草,张生还会用竹片做一些小物件,琴幻跟着他学做扇子。
这天,张生正在读书,琴幻忽然温柔的呼唤他的名字,他吓得书都没拿稳,只见她缓缓步入书房,双手放在身后,冲他微笑着眨眼,从背后拿出一把新做好的折扇递到他跟前。他接过折扇,她便出了去。捻开折扇,上面画了一树桃花,桃木枝上挂了一个玉佩,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张生望着她的字,忍俊不禁。
她风风火火的进来,抖落满身的雪,“梅花开了。”
张生出门望见院落里,不知何时,已开了些许梅花。她灿烂的笑着,亦如梅花盛开般灿烂。携一开满花的枝丫做发簪,她问他,“好看吗?”
神不知鬼不觉,“好看。”两个字就脱口而出。
若说愿望,张生也不是没有,只不过这狐狸说的话,他不敢信,经过和她多天的相处,张生决定斗胆许一个愿望。
他邀她喝茶,问道:“你可知我上山采药是为何?”
她放下手中的茶盏,一双琥珀似的眼睛望着他,“为何?”
“为了寻找一位药引,‘七窍蕊’。”
“七窍蕊?”琴幻若有所思。
“正是,家母病重,我在这梅林斋读取经书,不仅是为了考取功名,更是为了找到古籍中所说的治疗寒症的奇药。”张生一本正经的谈到。
“这……”琴幻端起茶盏再次饮了口茶,眉头紧皱。
坐在对面的张生急切地问道:“你可能为我寻来?”
眉间舒缓,她清澈的眼里露出坚毅的神情,“你放心,我定圆了恩公这个愿望!”说完拍案而起,大步跨出门去。
张生被拍案声惊起,看着琴幻潇洒而去的背影,心中窃喜,大喊:“这种药草据说生长于沟谷两侧……”他出门而望,琴幻早已远去。
5
没有狐狸闹腾的日子清净了许多,张生收到一封家书,展信一阅,又是长兄长嫂安排的亲事,他沉迷经书医药,无心谈婚论嫁,便举笔回绝。
张生收好信封,哼着黄梅小调来到院子里,四面茂林修竹,清风环绕,只奈无人共赏雅致,忽然忆起那只要他拿梅花做酒的狐狸来。
张生不知道狐狸有何意图,只觉着她烦,直到看见她一瘸一拐地扶着院门走进来,满身疲惫,体力不支而化作雪狐,嘴里却叼着一颗栗色的种子,他大惊失色,立刻用药酒为她疗伤,数落道:“傻狐狸啊,傻狐狸。”才明白,狐狸说的话竟是真的。
狐狸一连数天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似乎元气大伤,张生将七窍蕊种入后院的园子里,静待萌发。张生对狐狸大有改观,心想等狐狸休息好了,就亲手做一坛梅花酒感谢她,却不知世事难料。
前院传来嘈杂的人声,一辆马车停下。
“大哥,大嫂,你们怎么来了?”张生拱手作揖。
“来看看你,看你这小子在鼓捣些什么,多大年纪了,还不知道成婚?”大哥一边摸着山羊胡子一边在大嫂的搀扶下走进门去。
“还年轻,还年轻。”张生哂笑。
“王员外的家中闺秀,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对象,为兄好不容易替你寻到这门亲事,你竟然不知好歹……”
大哥忽然停住,揉了揉眼睛,张生见琴幻不知何时化成人形昏睡在床上。
“你,你……”大哥手指张生。
“我,我,绝对没有做伤天害理之事。”
张生慌忙拿起地上的草席,指着它,“她睡床上,我就睡这上面。”
大哥一阵诶声叹气,垂手道:“她睡床上,你竟然用草席打地铺?”
“当然,我张籼茂行事光明磊落,绝不做苟且之事。”他躲在草席之后,一副义正言辞的说道。
“籼茂啊,婆婆拖病多年,只怕已是风烛残年之时,你这时候能取个亲,给她冲冲喜多好啊。”大嫂在一旁关心道。
“我知道,这事也不能急啊。”
“哟,这姑娘挺白嫩的,就是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发烧了?”大嫂走进床前,“你看看,被子都没盖。”她去拉动一旁叠好的被子,忽然摸到一个毛绒绒的东西,“这是什么?”
张生见她扯着狐狸忘了收好的尾巴,突然神情大变,似乎无法呼吸,“狐……狐狸精。”她倒在大哥怀中。
琴幻睁开了眼,迷迷糊糊间望见一个黑影追赶着两个黑影跑出门外。
她收了尾巴,来到院子里,见一位妇人大叫:“狐狸精,你竟藏了只狐狸精在这祖传的书斋啊。”
“诶呀,你就是被这狐狸精迷了心窍才迟迟不肯娶亲。”大哥气奋的指着他。
“狐狸精怎么了,人分好坏,妖亦如此,况且我修习至今从未伤人,我在张公子身边不过是为了报恩罢了。”琴幻辩解道。
“杜姑娘,你没事了?”张生关切的问道。
“张公子,你的心愿已经达成了,我先告辞。”
一旁的两位还在叫喊着捉妖,琴幻并不理会,转身欲离去。
“籼茂,快过来,你是被这妖精迷惑住了。”大哥心痛着唤张生随他们上马车。
“杜姑娘!”张生叫住琴幻,琴幻缓缓转身。
他跑过来,满头大汗,“对了,梅花酒你还没喝呢?”
“好,我因与穷奇斗法元气大伤,先回洞中调养,待到梅花酒酿成之日我便回来。”她眼中满是期待,然后转身念动咒语,变化做一缕青烟飞去。
6
一个人若是处在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想做什么完全是问自己的心愿不愿意,如若回到尘世,面对种种繁文缛节,再难有那样的自在。
这就是张生回答母亲为何长时间驻留在梅林斋的原因。长兄长嫂却硬是将他留在家里,他收了许多白梅花,每天忙着把它们晾干做酒。
镇上有一位大祭司,专门为镇上的人除阴驱邪,他听说张生的事情,认为他是被狐狸迷惑住了心智,说服大哥大嫂布法阵为他驱邪。
张生被他们用绳子绑着,大祭司在一旁念咒,他头上贴着黄符,任凭他们用圣水给他洗眼睛。张生知道自己根本没被迷惑住,这些他都能忍受,唯一让他担心的是他们在梅林斋布了法阵,琴幻一回来,很有可能就被他们捕住。
大祭司要他引诱琴幻步入法阵之中,他是不会去做的,他们便找了一与他身形相仿的一男子,换上他的衣物。张生被绑在房中,不能喊叫,透过窗户,见那男子伫立于梅花树下,背影与他有七分相似,琴幻飞入园中,欣喜道:“籼茂,我来取你的梅花酒来了。”
久未闻人语,甚是奇怪,她上前轻轻在他背后拍了拍,一道符篆便向她飞来,琴幻一个激灵,从袖口中扔出几只飞镖,将符篆钉在树桩上。
琴幻问道:“你是什么人?”
话才说一半,一道铺天罗网就向她盖过来,她想飞出去,却被那网缠得更紧,而且似乎是被特殊药水浸泡过的,琴幻一接触那网便感受到腐蚀灼烧之痛。
琴幻第一次感觉到如此之疼,以前她被虎豹咬伤的时候也很疼,但是现在却不只是皮开肉绽之痛,药水一点点的腐蚀她的皮肤,她想挣脱,却被网紧紧勒住。
她竭尽全力,狐尾从她身体里生出来,撑开罗网,她尽力将它撑到最大,寻找机会从一个口子逃脱。
让琴幻没想到的是,她全力撑开罗网,从罗网的破裂处逃向小林子里之后,又一道罗网铺来,原来,竟是一个圈套。
她迅速施法向罗网打去,一位手执木杖的长胡子老头从林间出现,他在琴幻背后予以一击,琴幻没来得及躲,硬是接了下来,动弹不得,那罗网便迅速将她勒紧。
长胡子老头在她身上贴了几张黄符,她顿时感觉浑身乏力,意识消沉,眼睛里肿胀着,酸酸的,有人在她后颈拍了一下,她就晕了过去同着眼角一滴落下来的泪。
7
琴幻再次醒来,已是正午,她被绑在木柱上,身边全是干柴,她身上贴满符篆,双脚披以镣铐。
在人们眼里,妖便是妖,一只用美色迷惑书生的妖更是罪无可恕。大祭司在台上游说,大肆宣扬他口中的天德伦理。一群人在底下大喊:“烧死她!”
她眯着眼,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找到了张生。大哥大嫂拉住他,要是他现在上台来,恐怕会一同被烧死。
她筋疲力尽,欲合眼息神,他却冲了上来,大声询问祭司,“她究竟犯了何罪?以至于要置之死地。”
“身为妖,诱惑人间男子,于情不合;与人混迹,企图苟合,毁害伦常,为仁为义,当杀之以祭天道,以免将来发生祸乱。”
大祭司义正言辞,头头是道,台下的人随声附和,张生发出一声冷笑:“那么我又想问,何之谓情?何为仁义?”
他转向台下的众人,“各位父老乡亲,起先我也以为,人妖混迹,终有不妥,可后来我发现妖同人一样皆是有心的,这只小妖,为报我助其渡劫之恩,竟舍命求得七窍蕊医治我母亲的寒疾。你们道她无情?这不是情又是什么?人占土地无数,妖兽出于好奇来到人的地盘,人便要将其捕杀,我们杀她狐族千千万,可曾想过仁义二字?”
台下无人可对,祭司拂袖气愤道:“满口胡言,你是被她这幅皮囊迷惑了。我今天就让你看清楚。”
他化符入水,泼向琴幻,琴幻露出雪白的狐尾以及尖尖的狐狸耳朵,因痛苦而显现出狰狞的面孔。
“别忘了,前年江州城大水,就是因为蛇精作祟!”祭司找人将张生赶下台,众人见狐狸形状皆惊讶害怕,大祭司举起火把,张生冲上前去欲夺之,身后两个高大的黑衣壮丁却将他按住。
“杜姑娘!”他声音嘶哑。
琴幻望着拼命前来相救的他,噙血的嘴角露出一抹凄凉的笑容,“籼茂,不用过来。”
众人只知处于洪水祸乱时,是祭司赶走了蛇精,台上的姑娘,他们亲眼所见,也是妖,呼喊声再度响起。
随着火把丢入泼了油的干柴里,熊熊烈火瞬间燃烧起来,琴幻置身于火球中,呛得不行。
“杜姑娘!”张生大吼一声,跪了下来,撕心裂肺。声音穿入云际,云端又传来异样的闷雷声,狂风大作,大雨倾盆,点点滴滴落在琴幻的脸上,她望向天空,不禁发出一丝嘲笑,这江州城的雨,还真是说下就下。
雨水破坏符咒,台下众人慌乱逃散,恐狐狸恢复法力,飞来报复。张生挣脱两个壮丁,将琴幻从木桩上解下,抱住琴幻。
“不过是一只狐狸,你何必如此固执?”祭司站在他们对面,手握木杖,威声喝道。
雨水如线滑落,他抚过琴幻额头的发丝,眼中泛起的温热使视线模糊,“她不只是一只狐狸。”
“小心。”琴幻推开张生,用狐尾弹开祭司的木杖,与祭司斗法,台上发出耀眼白光,宛如电灭。
台下的百姓们早已四处逃散,唯见一人留着白须,着僧布衣裳,在他手里的金钵上敲了一敲。一阵梵音瞬间涤荡开来。
梵音清心,在众人的注目下,那老和尚朝着祭司走来,两人行礼,“阿弥陀佛,此乃菩提寺旁修炼的一只小狐狸,施主可否交与老衲来收服,必不再让其为祸人间。”
祭司将木杖往地上重重一置,“如若能收服,也是善事一件。”
“爱不重不生娑婆,念不一不生净土。贪恋凡尘种种,何以早日得道?”老和尚念念有词,举起金钵,“痴儿,还不快快进来!”
一片金光照耀在琴幻身上,她便化成一颗紫色的元神珠子,被和尚收入金钵。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和尚收好金钵,转身下台。
“师傅!”张生叫住他,“我还能再见到她吗?”
和尚双手合十,只听得一句:“有缘自会相见。”
8
一年后,梅落满庭,酒香四溢,张母病愈,张生手提两壶梅花酒,舟车辗转,寻至菩提寺。
老和尚告诉他,“江州一劫,肉身已毁,女施主已经托生于后院的一束莲花中,你去找她,她若有话交代,自会出来见你。”
张生寻至后院池畔,果见琴幻魂魄从一株荷花中幻化出来,他激动不已,“我带了梅花酒来,多亏你的七窍蕊,我母亲如今已大好。”
琴幻微笑,向张生行佛礼,“我已被收入长老门下,早日修正道,入轮回。多谢公子挂念,其实三百年前,我与公子,便有过一面之缘。”
“三百年前?”
“那时,我不过是山上的一只野狐狸,好奇贪玩,不慎被猎户所捕,却有一位小和尚,在猎户面前苦苦念叨良久,我才得以释救。这小和尚,便是当时在菩提寺里修行的你。往后我便长在寺旁修习,修炼三百年,只为了化成人身报答救命之恩。”
执迷追寻,没想到他竟在她渡天劫时又救了她,因而她守护在他身边,不离不弃,直到报答完了他的恩情。
周遭罪孽,皆是她的情劫。
琴幻将故事徐徐道来,张生恍然大悟,却已是到了分别之时。
“难怪,青龙山林木蔓延,哪里来的雪狐?”张生笑着挥手,“罢了罢了。”原来他们的恩缘,早在三百年前就已定下了。
两人辞拜,张生将两壶酒留在了庙墙外。
许多年后,书生考取进士,一袭锦衣华服,再回到梅林斋时,已是无花空折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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