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不要动!都不美了。”少年特有的公鸭嗓在身后响起,似乎还是带着些小心翼翼。
她又被这少年闯了闺房,还被迫坐在铜镜被遮住的梳妆台前,只能任由少年在自己的脸上描眉涂脂。
这样的日子已经快一月了。
每当她将入寝,少年就闯了进来。不论她如何闩门关窗,少年总能挑了闩破了销。
她曾想搬了屋里的桌去抵门,奈何以前的养尊处优让她手上无半两力气。也试过去柴房找两根棍棒来增加门闩被挑开的难度,可少年早将这一进的院子收拾的一尘不染,她目之所及,居然没有一件趁手的物拾。她除了叹气口,毫无办法。
2、
想当初第一天被这少年闯进来时,她惊慌中更带着不安与害怕,心想着爹娘用命换来她的苟且活着,也将在今天葬送了自己的一身清白。
“你,你要,你要做什么?”她惊惧地看着少年,浑身在不自觉的发抖。
只听那反手关门的少年,提着包袱同手同脚的走了几步后,有些结巴地说道,“我,我帮你装扮一下,明早洗了就好。”
那会她根本不知道少年在说什么,见到少年向自己走来,她吓得连连向后退。少年快步上前,一眨眼的功夫就出手点了她的穴。
她半点也动弹不了,连嗓子也发不出明亮的声音。身前的少年长舒一口气,说了句“得,得罪了。”然后费力将她抱起,向梳妆台而去。
那会她在想,落难的凤凰不如鸡,而如今的自己,怎还能忝称凤凰。一个无父无母无家族的孤女罢了,居然连一个马夫也可以肖想了。
少年将她放在了梳妆台上,虽然她想假装镇定,但铜镜里仍有一个就算被点了穴也在瑟瑟发抖的自己。喉咙里发出“呵~、呵~、呵~”的声音,她想用自己最后的骄傲呵斥少年离开。
少年没有理她,自顾自地打开拿进屋的包袱,将那堆瓶瓶罐罐逐一打开,再扭头看着她,似带着几分懊恼,又有几分讨好,“你,你别哭,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就是想你好好的。”
可能是心死,也可能是自我安慰,不就是一身清白吗?她根本就没想掉眼泪。
透过眼前的水雾,她看着这个少年,不明白少年话里的意思,还没等她想明白,这人已将小刷子蘸上了脂粉。
少年似乎想到了什么,扯下腰带上别着的巾子,将铜镜给罩了个严实。回头挠了挠后脑勺,“你,还是别看了。”
然后,少年人特有的温暖靠近了她,用拇指轻轻擦掉了她的眼泪。有些混乱、有些不甚熟练地给她敷粉、抹脂、画眉、点额黄,甚至还化了面靥、描了斜红、点了口脂。
她不知少年要做什么,本来害怕得无以复加,却还是因为自己那爱臭美的小性子,将少年为自己上妆的过程记了个清清楚楚。
完成之后,少年左瞧右看,好像很满意。扯了扯嘴角,又快速收回,作出老成的样子。本来害怕的她,在这细微表情里品出了一丝丝无害。
少年又将她抱起,将她放在了床上,扶她躺下,并放下了床帐,“你睡吧,我,我就在门口守着你。”
说完,少年帮她熄了灯,关了门。她的闺房里,只余她一人。
她躺在床上平复惊慌,想这少年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但也不知怎么地,她特别困,在睡过去之前,似乎听到有人练功的声音。
第二日醒后,外头已大亮,昨晚的事让她懵了一瞬。然后她快速跑到梳妆台前,明亮的铜镜早没了巾子遮盖,镜中是她白皙的脸,好似昨晚的一切都只是个梦。
她打开房门,只见那少年一如往日,已准备好早餐,只待她这个主人洗漱、吃饭。
她想从少年的脸上看出点什么,少年人却似知道她的想法,回了她一个腼腆,还有些暖的笑脸。她好像更懵了。
3、
她曾是侯府之女,是一脉单传,金尊玉贵的娇娇娥。那个少年,是她偶然一次去茶馆听些摆谈遇到的逃跑奴隶。
那会少年已被人团团围住,但眼里的不屈与倔强让坐在临窗二楼的她也看得清清楚楚。所以,她动了那么一点恻隐之心,让身边的嬷嬷将少年买了下来。
初次见面,少年明明一身狼狈,但眼里却无一丝卑微。
她本想让少年离开,毕竟她这待嫁的姑娘身边怎能有小厮。还是半大小子的少年却说,“我在,总能护着你些。”
她那会听到这句话还笑着,觉得这少年不知她的身份。毕竟堂堂侯府嫡女,哪轮得到满身是伤的小子来护。若真有那一刻,那肯定是侯府已不是侯府了。
可世事难料,她一语成谶。
4、
皇帝诏曰的圣旨里说侯府谋逆,爹爹娘亲在喝下那杯鸩毒之前,用全部身家,万万两黄金,换得了她的生还。
她一边哭一边笑,自己可真是镶金砌玉的人啊。
都是这个圈里的人,她看起来四体不勤,却知道这是缺粮缺钱的国库在吃人。爹爹以前总说新皇仁善,所以一向谨慎的爹爹才露了财,帮那新皇养了军队,补了漏洞。
可哪知,那新皇不过一只贪权又贪钱,还要沽名钓誉的狼。不然,自己这贬为庶民逐出京城又作何解释。
5、
她被驱逐离开生活了十几年的京城,身边的人亦作鸟兽散。她如瘟疫,所见之人皆避她如蛇蝎。
最后,只余打小就照顾她的嬷嬷与少年。那会她只以为少年无处可去,而她要行的这一路又太过遥远,有个小子跟着,也算安全。
她们一行三人,来到嬷嬷的老家,用嬷嬷孙女孙儿的身份,算是在这小村落了户。而嬷嬷则因长途跋涉染了风寒,为不让她担心,无声无息就去了。是以,这小院就只有她与少年二人了。
少年是护着她的。她不分五谷,少年帮她料理一日三餐;她体娇柔弱,少年兔她干一丝活。
得益于富可敌国的侯府教养,她的算盘打得还算顺溜。
她在离京后当了鞋头上被搜身人遗落的唯一一颗珍珠,解决了盘缠之忧。再根据平日茶馆里听到的些交谈,一路上让少年出力倒腾些牲口口粮,也没再为过日子的银钱发愁。而之所于选择来到嬷嬷的老家,则因为这里三江交汇,她得挣回万万两黄金,她想看看那皇帝是否还能再来夺一次。
只是,如今,她连买条船的钱都还没挣到,就被这少年画了一脸妆。
不过,人就是这么奇怪,她由最初的害怕到现在的淡然,特别是今日去了一趟破落得不算码头的码头,听到那些船工的话语,她算是明白了这小子天天来给她上妆的缘由。
6、
她叹口气,“你,是不是,给我画了个艳娘妆?”
这是近一月里,在少年不再点她哑穴之后,她在少年化妆时说的第一句话。
少年有些吃惊,手停了一瞬,然后继续手里的动作。但她知道,她猜对了。
虽然每次少年都会将铜镜遮盖,她也总是睡死得不知少年何时帮她将妆容清洗得一干二净,但她毕竟不是蠢人。
”是因为那采花大盗?专挑清纯小姑娘那个?“她身体动不了,只能斜着眼问眼前的人。
少年似有些羞囧,耳朵尖都红了起来,“明天,明天就不画了。”
她怔愣着,今天那些船工也没说那采花大盗被抓住了啊,“你是不是,发现,这妆容没用?”
少年沉默了一瞬,“怎么会没用,那采花大盗定犯案数起,每次他犯案的对象都是眉清目秀不妆的姑娘或新妇,想来他定是不喜浓妆艳抹的女人。”
“那为何,明天就不画了?”她还是有些不太明白。
“明天,镇里铁匠给我铸的剑就铸好了,就无需这妆容了。”少年手下动作不断,不过一柱香,他就收了工具,今日这妆算是成了。
她突然就觉得很暖心。
6、
一朝巨变,世态炎凉得没有一人收留她。嘲讽、冷言、驱逐,短短三月,她从高高在上到人人避之。就算她面上一片淡然,但内心感受到的凉却早已爬满了她的背脊。
“谢谢。”她笑着感谢这个少年。
谢谢少年用不宽的肩膀替她周全;谢谢少年让她感受到这世间还有暖;也谢谢少年知道她爱美,遮了铜镜免了她辣眼。
少年被她这声谢搞得面红耳赤,她瞧见此,顿时大笑了起来,少年的脸更红了。
好一阵后,她收了笑,“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但我要做些事情,无法回头的那种,你还要留吗?”
她问完这句,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她怕自己那要挣回万万两的想法吓退了眼前的人。
“留,我在,总能护着你些。”少年如当日那样,答得又快又诚。
她笑得更欢了,眼泪莫名就跑了出来,“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
“不过就是让有些人,付出些代价。”少年出口,带着丝丝狠戾。
早在这少年因那买下他的恩情,要留在她身边当马夫,爹爹就让人将他查得一清二楚。他是先帝时期将军府的幼子,只不过一朝天子一朝臣。
刚知道他的身份,爹爹就想让人将这少年送走,哪知侯府快速步了将军府的后尘。
“好,既然我们都还没死,总得给有些人找些麻烦。”她看着眼前的少年,说得缓慢。
“好!”少年答得干脆。
“可以帮我解开了吗?”她不想如个木头人,被这少年搬来搬去。
“啊,”少年不好意思的摸了摸眉,“好。”
解穴之后,她自己向床走去,“下次再遇到事,给我说清楚,我不是拿自己性命不当回事的人。”
“啊,”少年结结巴巴道,“我就是,画得,不太好,怕,怕你不满意。”
她打小就爱美,所有东西都要精精致致,以致于都有些病了。听少年这么一说,她立马感觉浑身不舒服,想亲眼瞧瞧自己到底是何鬼样。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动作,少年又快速上前点了她的穴,“就今晚了,明天你一定是最美的。”
说完,少年又抱她到了床上,扶她躺好,道了声晚安后,风一样的出了门。
她躺着,心想,这少年真是将自己摸得透透的,明天,定要与她约法三章,一个马夫,怎能做她这个主人的主,只是太困了,先睡上一晚再说吧。
7、
打那以后,她还是那个精致又爱美的小姐,只是她做事不再避着那少年。
租船、探线、试营、拓展。生意场上,她有了最放心的伙伴。
当然,敢给她化那么丑的妆,她一前世家贵女,怎能轻易放过。所以,洗衣、做饭、喂马、劈柴,少年承担了所有的杂务。
她经常能透过窗,看见那个正在强练筋骨的少年。她知道,那个少年是想护她俩的周全。
每次见到少年奋力与刻苦,她就觉得安心。而这可能会掉脑袋的征途,也因多了少年,不是孤独与清冷。每当此刻,她总会再在心里说一句:谢谢你,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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