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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晓笙到了大院才明白,这世界从来都是界限分明的。有专门收集苦难的地方。有专门安放高贵的地方。
哪里都会有特别的故事,只是,能吸引人的故事基本都是属于漂亮人儿的。大家都说她是佳人,美貌倾城的那种。更何况她还是集乐村的美人儿呢?!
爹爹刚去世的时候,路过家门口的人们都会说“不知道哪个男人会入这个窝呢?!”
说这话的人都笑,女人们微笑着说,男人们说完才哈哈大笑。
她不知道新爹爹会不会给她留没发酸的馒头,但想着,至少,应该会留还凑合的。所以,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当她快要饿晕时,问新爹爹怎么还不来,母亲会用仅剩的力气揍她。
那时她10岁。
姐姐就是在10岁那年进了大户人家当丫鬟的。邻居们都羡慕,说漂亮的人就是好命,即使生在集乐村这种地方,还是能找到好去处。
爹爹去世,姐姐还不知道。姐姐每月都会托人送救命钱回来,有时多,有时少。她不喜欢钱,她更期待干干净净的馒头。就是能嚼出甜味的那种。
甜这种味道是娘告诉她的。娘说,当年爹爹用一个甜馒头续了她的命,也续了姐姐的命,娘还说,爹爹很傻,只有傻人才会进这个屋。
当时,她正在小心的拾起掉在地上的白面粒,不敢用力,怕沾了土,刚拾起,开心的抬头想炫耀,就看到娘在甜甜的笑。
她觉得娘也傻,说到爹爹这样的傻人也会这么笑。但是,就是那天,她知道了甜味儿。姐姐送来的馒头硬了,但先喝口水再嚼,就很甜。
被狠揍之后,她就知道,白馒头没了。凑合的都没有。所以只能安心的,纯粹的等着姐姐。但是,连续两个月了,姐姐那边还是没消息。
她和娘吃了很多天的野菜。娘那天揍了她之后,好像力气一下子回来了,只呆呆的看了她半瞬,就带着她出门找吃食了。
这段时间,她有种很奇妙的感受。恍惚间会觉得很幸福,肚子不特别饿,还能期待姐姐带来的享受。但看着母亲,又会觉得,好看的人也不好命,至少,娘就没有姐姐好命。而她,应该还没娘好命。
其实她也不知道怎样的命才是好命。她想,应该就是能天天吃嚼得出甜味的馒头,再不济,也有娘带着吃野菜。
但是,当有人带来姐姐留下的最后一笔钱和白馒头,并说姐姐再也回不来了时,她看着馒头,觉得喉头苦苦的,还有一阵阵酸味往鼻腔里冒。
从那之后,她完全失去了好命的定义。
所以,当那个人闯进集乐村,说要带走她,所有人都说她比姐姐好命时,她耳朵里只剩下胸腔里的咚咚声。当那个人用柔软好闻的手绢擦干净她的脸,喃喃着说她好美时,她只好奇这个声音是从哪儿来的。
直到那个人突然哈哈大笑,说她和姐姐一样时,她才回神。
她问:“你认识我姐姐?”
他说:“认识。你确实更美!”
美。这个词是她最先知道的词。
人家都说爹爹才不是傻,他聪明着勒,这么漂亮的媳妇儿……这个漂亮妇人这么多年都在这个“屋子”里,却只被一个聪明人好好对待。所以,她也一直觉得爹爹就是很聪明,很了不起。
爹爹曾好多次温柔的夸娘很美,他确实喜欢娘的美。他也说过姐姐很漂亮,但是爹爹好像不喜欢,因为爹爹每次说这话的笑意里,担忧更多。
爹爹从来没说过她美,姐姐没了之后,娘也不说了。
现在这个人说她美,她意外,但是也不开心。
他说,只要她愿意跟他走,娘和她就能过好生活。
她还好,自从觉得馒头也不甜了之后,她就无法想象到底怎样才是好生活了。
村里很多人倒是常来和她说这样的话,但娘让她别信,娘说,这世上,有能力先顾好自己的人,才会考虑顾别人,除了爹爹和姐姐。她相信娘,所以,那些人说的话她都不信,因为她们依旧一起生活在集乐村。
也有看起来过得很不错的其他人来过,甚至威胁,如果她不去过那样的生活,就要让娘消失,让小屋也消失。
她觉得奇怪,为什么有人会为了别人好而让那个人消失。想到这儿,她噗呲一声笑了,抬眼看到那些人惊诧的表情,笑得更开心,然后,那些人莫名其妙走了。
也许,是觉得她已经开心了,就觉得没必要了吧。
所以,之后她都笑嘻嘻的面对类似的人,时间久了,就没人来了。
但是,眼前这个人不一样。
他手帕上的香,是种很安定的香。他顾得好自己的。他脚上的白鞋被染黑了一半,但他的笑意还是没改变。他不威胁要让小屋消失,还低头轻嗅了一下院子里开得正好的花儿。
爹爹说,幸福的人,心里有花海,生活中也要有花儿。娘看着这些花就会觉得欢喜,姐姐也是,她也是。这个人,看起来也是。
她转头看娘。或许娘知道什么样的日子才是好日子。但娘看起来很悲伤。也许是因为姐姐。也因为她。
娘叫她进了屋子。看她半瞬,一动不动,只落泪。
“娘,我不走的!”她轻轻环着娘。她竟不知道娘什么时候变这么娇小了。
“你走吧!”
“那娘呢?”
“娘有小屋和花园啊!”
“娘,我没姐姐好命!”
她不知道为什么就说出了这话。或许,是因为娘只要小屋,或许,她是想说自己没姐姐聪明。
又或许,她只是可怜自己。竟没有一个可以期待自己银两和白馒头的人。
怀里娘的身体僵硬了会儿。
“娘,我想让您和我一起!”
“娘,姐姐现在应该还有爹爹呢!”
“娘……”
外面都说,莫家的红颜都是命苦的。说小女儿虽然出落得这么美,但是个傻子。
她很开心人家这样说。人家偶尔说爹爹傻,但她很喜欢傻傻的爹爹。现在,这个人要带走她,人家又说这个人傻。
她说:“人家都说我傻呢!”
他说:“人家不也说我傻?!”
后来,人家又都说傻人有傻福。
还有人说,红颜就得傻点才能好好活着呢。
她倒是没再有机会亲自听到这些话。这世界就是界限分明的嘛。有的地方什么话都可以说,有些话在什么地方都可以说,但有些地方,就得时刻警惕,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他对她和娘都很好。她也没办法怨他。虽然那些人是因为他才害了姐姐,但是……有些事本来就是说不清的。
她说:“我这份幸福是不是该是姐姐的?”
他说:“我喜欢她的善良,但更好奇每次吃那些硬馒头的人。她说,吃的那个人更美。我那时就想,这样的食物都能养出更美的人,想必那人是真正美的人吧!”
“所以,你就去了小屋?”
“是呀!为什么不去?”
那样的食物。坦荡荡说出的为什么不去。
存在如此矛盾的东西,竟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合理的。
爹爹说,这世上,只有黑色是没有尽头的,污渍里永远能容更多脏东西。
就像当年那个地方的那些人,侮辱折磨着被玷污了的娘。
但娘也说,这世上的善能容下很多颜色。
她觉得,爹娘都很聪明,他也是。所以她想,世界的界限分明,最大的作用,就是可以让她每天都活得很新鲜吧。
什么都是没法想象的,所以遇见了,就开心的接着。初次见面,谁知道好坏呢?!
但她也不是为了辨别好坏而去遇见,她只是活着,该遇见的,自然就碰上了。
当他为她把名字从莫小声改成莫晓笙时,笑称她一出生就知道该怎么活。但也说,给她的新名字,只是想让她按新的方式活着。
2018.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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