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已是几十年后的光景。战后的公寓像一个老人一样,陈旧、荒废。而公寓和公寓以外的墙上,则掉了很多张关于征兵的广告。街边呢,还是一片颓芜,并不热闹多少。只是几所屋主人们许久不住的老房子旁有所休整,倒算是有了点生气的迹象。
她搬到这里附近的一所老式的公寓。然度过了几个阴雨的日子,漫无头绪,靠在一旁掉了红漆的窗圮边发呆。
她又看见隔壁那个老头戴着墨镜出去了,和往常一样,基本没有和常人不同的特殊,只是却要带着一枝玫瑰回来,想来有点奇怪。
搬来这栋公寓没几个星期,经常看见这样的情景,或许没什么稀奇,即便老人每星期在固定的一天要庄重地戴着墨镜出去一次的时候,也没什么要大做文章的。只是,她已有些太无聊了,除了偶尔扔掉的几团废纸上已经“作古”了文字再修改一遍以外。
这次老人照例是如此,或者说是每到星期五的一天,基督教最赋予黑暗定义的一天,老人就颇有诡异的要出去了。和往常一样,穿着庄重似的,但又不像参加晚会的时间。老人年事已高,状态看起来不太好,身子却并不佝偻着,只是远处看去镜片下面容的惨淡,有些凄哀。或许这个时间,是祷告的时候,但想来不是,因为不用做礼拜,附近也找不到一处教堂。
尽管住在隔壁的对面,仅有几次碰面,但也是作为陌生人之间的擦肩而过。老人也像是没有朋友,谁知道呢?或许问了别人,也莫名其妙,不知然也。当总有看到老人戴着手套颤颤地拿着一束玫瑰回来的时候,她的好奇心便愈发的涌入思髓了。
难道他在迎接他的人生的第二春?黄昏恋?那样也不稀奇,毕竟这是宽容的年代,谁也没有阻止婚姻自由的权力,上帝也无从干涉。
她已经好久没有好的素材来编制自己的灵感,即使绞尽脑汁也挤不出一丝思维的源泉,眼看稿子将要作废,终日惘惘的样子让她有些麻木的神经更加颓丧起来。好在这几天有些新奇,有些要振作精神的时候了。
这天照例是星期五,更加具有寓意的黑色,像是撒旦的颜色。这天天空灰暗的下起了雨,尽管不大,却也不小。虽也淅淅沥沥,但打入衣领的时候,一股寒冷直入心扉,让她不止一遍地筛糠。即使已合上大部分的窗户,也能倾听那一股微凉。
“他今天估计还会出来的,即便这样的天气。”她这样想着,看来对于这样的天气,也不会意外于老人的奇怪的习惯。这应该是曾在报社工作过的她的职业嗅觉,不会错的。
老人还是出来了,貌似比以前庄重更甚,照例带着那副有些破旧的墨镜,一如既往的神秘,这应该是最值得揣度的细节。只见他手上戴着绵手套,还捎着一把有些带着“陈年往事”气质的雨伞,这更像电影里的场景,雨下濛濛,每当老人回来时、看见手中的那束鲜艳的玫瑰,她更能确信那是一场晚年的恋爱之旅。
她决定带着已经有些肯定的好奇,来做个善意的跟踪、窥探究竟。毕竟她不会放过这样的绝佳机会来填补已经失去已久的写稿的空白,那次因为一篇失去噱头、没有可以值得一阅的文章让她被炒了鱿鱼的日子像是昨天一样,还是那样历历在目。只是今天,她仿佛是出于习惯,终于拿了雨伞,穿得比以前更加的冷色调朴素的样子,仔细看过时间以后,悄悄地出门了。
老人郑重地、用一把有些生锈的钥匙锁住了大门以后,终于打着雨伞出门了。老人像是孤独一人,这只是她的猜测,她相信她的第六感觉。不然怎么会常常这样出离的诡异,何况那一束玫瑰的寓意。
老人已离开了有些距离,街上人很少,挨在一旁破旧的屋瓦之间,湿润的泥土与青石苔藓的气息在路边不时散发出来。趁着还能看到身影,她悄悄地跟了上去,走在几个路人之中,做起了最好的伪装。
老人走路很慢,她也不由得放慢了脚步。这却让她不太自在,与物,与景,与人,今天都不是好天气。
寒冷的小雨拍打在能依稀数得过来的行人和浅色调的雨伞上,能感受到青色的、粘稠的、晦暗的味道。而雨天也让行人之间本就陌生的距离拉得更远,只有脚步和雨点滴湿大地的语言能让人心生念想。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依然不断,把那层被隔离得死死的,不想再倾听的诉说,打穿在每一块青苔的印记上。这一天,小雨的味道如此,匆匆的背影也是如此
这是一份苦差事,可是谁也没有逼她这么做,只是因为愈发让她尴尬的感觉而已。不过,她还是继续跟着。眼前,只能控制自己的脚步,生怕被发觉,更何况在前面行走的老人到底如何模样,如何性情,便是公寓周围也知之甚少的故事。她仅要做的,只是探究故事的究竟罢了,这个出于小报撰稿人的职业习惯,总好过只是个平淡无奇的故事性的幕帘。
不知不觉间,她额前的头发已被雨水打湿,路上的行人依然似苍白无力地彳亍着,或是毫无目的,或是追赶时间。不时一声清脆的车铃声飘过,更加清晰地,却也是单调的瑟缩,听来恐怖,只消逝在寒风中。她不经意打了寒颤,即便这样,老人依然执着着自己的目的,丝毫没有发现她。
这上面的天空,变得更加昏暗,路边的黄晕的灯光像是疲惫不堪,为了衬托更加灰暗的色调。涵盖这依旧在下着的雨、淅淅沥沥,打在石阶上。
前面这条路满是泥泞,蜷曲窄小。路上铺的石头参差不齐,不修边幅,经历战后一切的几十年光阴,依然没有休整,像是被荒废了。她小心翼翼地走着,却见老人已渐行渐远,走得变快的节奏,这一刻老人像是年轻几十岁,分不出年龄的界限。她已无法跟进,走在一块有些打滑的石头上,差点崴脚。走着不时发出印在石头上的声音,只是她已不关心会否被发现,因为她已看不见老人的踪影,老人已经走远了。
满眼都是失望的神情,她傻傻地站了片刻,这里的荒芜显得更加阴森,终于她快速地往前跑去。
老人像是不知去向。
既然计划泡汤,她就打了退堂鼓的念头,不过一个目标让她欣喜,因为在不远处的花店旁边,她竟看见那个老人了。
她悄悄地跟了过去,打着雨伞。
看来老人在花店的举动,不光让她见云开的解开疑惑,更让他争取到时间。只是,老人还是一脸惨白而严肃地从花店出来的时候,她根本没有看见他手里拿着玫瑰的举动,更奇怪的是老人根本不像是去买玫瑰谈恋爱,这时的老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往前面走去。
她更加疑惑不解的时候,随之而来的是有些莫名的对未知的害怕。好在,她还是跟了上去,比刚才更加小心,生怕发出一丝声响。
她本能地放慢了脚步,她像是被带进了迷雾一般,再往前面,只看见老人走进了一地有些废弃了的坟墓荒地去了。只见雨水打在她的雨伞上,顺带在她流下同样冰冷的一滴汗水上。玄而高的天空更加昏暗,仿佛梦见夜的吞噬。
看来这根本只是自我的潜意识带来的恐惧,眼前还是有些暗淡,却也并不如此,是心理作用罢了。她终于鼓起勇气慢慢地走了过去,靠在一刻矮矮的树旁。只见,老人就在不远处的一处坟墓前,现在她的恐惧已然消失,反之是释然与惊喜。
老人站在那座简陋的墓碑旁,居然开着许多鲜红的玫瑰,在雨水的淅淅沥沥的洗礼中,更加鲜丽。那肃穆的压抑,阴霾已经被她抛空,那一抹单一的鲜红点缀在这座单调的墓碑上,更像是一种美丽的慰藉。
老人终于颤颤地拿出的一些东西,往墓前的土地洒去,同时采摘一株最美丽的玫瑰,捧在手心。纵然眼前依然凄哀、被遮盖的神情依然那么严肃。或许此刻她已有些明白,原来,刚才,老人在花店买的是这些玫瑰花籽,而那些开遍的玫瑰就是老人从每个星期五出行的目的,为什么当初老人总会拿着一株玫瑰回来,便是如此。这一定是个凄美的故事。
好了,老人缓缓地撑下了那把陈旧的伞,放在墓碑的前面,这像是老人与墓主人伉俪情深的信物,她肯定地想到。老人做着祈祷的手势,静默着,任雨水洗礼他的身体。此刻她已经被这情景打动,她已然在脑海里放弃写这篇小道消息以求应聘新报社的念头,取而代之的是构思一篇新的小说的框架,她这样想着,不经意间雨水也打湿了她的衣领,尽管她撑着雨伞。好在她不再逗留,也不想打扰老人眼前默默注视的一切。往回走去,克制着脚步的声音,不想去打扰那一片宁静的感动。
她终于准备回去了,眼前的天空,一样的灰蒙蒙,不过依稀有些颜色,想来应该是红色。
她又经过了那家花店,慢慢地走了过去,不再好奇。开花店的是一个有些饱经沧桑的臃肿中年妇女,经历了岁月的脸颊,她脸上很和气。
“夫人,我能帮助你什么吗?”妇女微笑着说。
“谢谢,我需要一些玫瑰的花籽。”她回应着微笑。
“好的,夫人。”妇女有些吃力地弯着腰,而旁边则蹿出一个快乐的小男孩,“给,夫人,这是一包最好的花籽。”
“谢谢你。”微笑着把钱递给花店老板,看着眼前的小男孩,水亮的眼睛透着清澈的水灵灵的好看。
“他是我第三个儿子,之前我有两个儿子,早年在战争中死去。”说完,搂着男孩,妇女的眼里收敛了微笑,露出冷冷的无奈。
“对不起。”她有些伤感。
有风,有雨,还有玫瑰的香味。
“对了,可以问你一下刚才在你花店买玫瑰花籽的老人吗?带着墨镜的。”她继续问。
“是的……怎么了……他经常来我这里买玫瑰花籽,大概每星期都会来,尽管我这里的生意并不是很好。”妇女慢慢地说道。
“他是不是每次买这些花朵来祭奠他的妻子,来诉说他美丽的爱情吗?”
“不是的。”妇女顿了顿说,“那只是他的情妇,他早就抛弃了他的妻子,之后就离开了家乡。据说他后来瞎了一只眼睛,是在战场上炸伤的。”
——2014-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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