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丈原前,七七四十九盏灯已经悉数灭尽。营帐中乌泱泱跪了一地的人,平日在战场上杀人如麻,也曾重伤无数次的将领此刻却个个悲悲切切,几乎泣不成声。
“蒹葭,你终于来找我了!”孔明依旧从容,毫无死亡的畏惧,只是平静的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熟悉身影,缓缓的笑了起来!
顷刻间,笑容凝固在脸上,升起的手陡然落下。
“丞相……”
河畔的蒹葭青郁葱葱,深秋的白露霜凝渐浓。本该是一副充满诗意的画卷,却……
“姑娘,你我非亲非故,更无冤仇,为何要一直跟着我?”孔明俊秀的脸庞上微有怒色,不解地质问道。
我见他似乎真的生气了,也不敢再摆无赖的架势,思量着语气要温和,以柔克刚。以前演过的最最悲情的角色瞬间附身,“孔公子,如今天下各处都兵荒马乱的,我一介弱女子,与父母失散,只身一人,还没了钱袋。怕是没有活路了。只得求公子给条活路。”我挥起小手帕啜泣着擦了并不存在的眼泪。心中默默为自己点了个赞,演技满分。
孔明微微怔了一下,可能是惊讶于自三个时辰前就一直一副泼皮无赖的架势的我为何转变如此之快。我猜他若不是一个有良知的读书人,一定早把我一刀咔嚓了。
时间倒回三个时辰前,秋晨淡雾,烟笼寒水,蒹葭苍苍。我一时高兴,入了河塘,不料迷了路。正在石头上浅眠时,却有人靠近,一睁眼,便是孔明青俊的眉眼。孔明惊的倒退了几步,结结巴巴道:“姑娘,我我……只是……”
想看我死了没,我没让他说完,便鬼使神差地说:“公子真是好皮囊。不知可曾婚配?”说完自己也有些蒙了,指天发誓,我向来是个好女子,从不随便的。也绝对不是个色女。
然后孔明就落荒而逃了!
我就一直跟着他,想着能否走出去,谁知出到河畔时,却落了钱袋,便没脸没皮的赖上了孔明。
从孔明拧着的眉头,可以看出他很纠结,是该正义凛然地将我抛下,还是该视死如归的拖着我这个累赘。这是他后来告诉我的,此刻我全然不知。犹豫半晌,孔明才道:“我看姑娘腰间的玉佩是块古玉,价格不菲,不如……”
好啊,我暗暗咬牙,更为凄婉道:“孔公子,这是家父留与我的唯一物件。玉在人在。”
“好吧,既然如此,姑娘先到寒舍暂住些时日吧。”孔明艰难的说。
我赶紧点头,生怕他后悔。
“孔公子,我叫沈蒹葭,叫我蒹葭就好,荆州人氏,与父母前来徐州,在路上失散了。你看起来是个书生?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对这个看起来文弱的孔明着实很欣赏,很好奇。
孔明不语,忽然反应过来,孔公子是谁啊?“沈姑娘,我不姓孔。孔明是我的字。我复姓诸葛,单名亮字。”
我……
孔明为了缓解我的尴尬,问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可是令尊为姑娘起的?”
“不,”我一下子有些悲伤,“是一个叫江城的人起的。”孔明只是“哦”了一声,我有些失望,他果然都忘却了。不过我又安慰自己,忘了也好,那些事,记住也不过徒增伤悲。
秋高气爽,我已经半死不活。
“还有多久?”这是我第十二次问相同的话。
孔明仍旧头也不回地开辟道路,“就快了。”
该死的,我严重怀疑孔明也是个路痴,可怜自己再一次入了迷宫。前路遥遥无期,我累的迈不动步子,索性坐到地上。孔明终于看见我了,纳闷道:“你怎么了。”
“走不动了。”
“那你想怎样?”他慢慢走过来。
我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下,认真道:“我要你背我。”我笑的一脸天真烂漫。
孔明又结巴了,“男女授受不亲。”
“你忍心让我死在这儿吗?”我紧张地盯着他,就怕他点头。终于,他还是转身走了。我无奈地起身,把孔明咒了个一百八十遍。然而,我的脚却崴了,我倒吸一口冷气,幽怨地看向孔明。他默默蹲了下去。
我看孔明走的吃力,有些不忍。也就安安静静缩做一团。虽然这样并没有用。我伸手挽住孔明的脖子,他动作一时僵硬,耳后根红成一片。我生平第一次被男子背,温热的气息萦绕在周围,不知何故,心也跳的厉害。一丝丝的微风拂面而过,脸上却热起来。
天色渐暗,为摆脱这种奇奇怪怪的感觉,缓解两人一言不发的尴尬局面,我决定先装睡,不想装着装着就真睡着了。
醒来时,却发现一娥眉入鬓的女子正拉着孔明,意欲不轨。我刚想继续装睡,那女子却拔剑向我刺来。眼见剑尖越来越近,我手疾眼快躲开,却还是被划伤了手臂。我指着女子,气得发抖,“你你你,就算我打扰了你们的好事,也不必恼羞成怒要杀了我吧。”
女子傲慢地收回剑,打量了我两眼,不屑一笑,“容貌,武功,才智,家世,你哪一样及得上我十分之一,竟然敢缠着孔明?你最好快滚,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我差点吐她一脸血,这姑娘脑子进水了吗?敢骂我,我蒹葭好歹是修行了几百年的妖精了,什么人没见过,却从未见过如此自我感觉良好的人。我若是不骂回去,也太没面子了。
还未开口,孔明就过来关心我了,“你没事吧?”
我暂且忽视脑子不好的女子,对着孔明坚强而又隐忍地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她是谁呀?”
受到无视的女子大嚷起来,“我是水镜先生司马徽的女儿,司马盈,与孔明是青梅竹马。”
我无语,这关我什么事,就算她是皇帝的女儿,我也不怕。孔明终于不悦地皱起眉头,低声道:“盈儿,别闹了。这位沈姑娘,是我心悦之人,你既然将我当兄长,那她便是你嫂子。”
听到这些话,我的心差点儿漏跳了一拍,但显然司马盈比我还激动,剑“哐铛”落到地上,哭着跑了出去。
我叹了口气,又是一个痴情女子。忽然生出爱而不得的同病相怜之感。我望向同样一脸惆怅的孔明,问道:“你何必骗她?她对你,倒是痴心。”
孔明开始替我包扎伤口,“这也是为她好,我不值得她交托真心。但是,你怎么知道我是骗她的?”
我眼前一亮,莫非孔明真的喜欢我?
还不待我高兴,孔明就笑了,继续道:“不过,你猜对了。我只是拿你当个幌子罢了,别往心里去。”
可我已经往心里去了,怎么办?用三秒的时间自我安慰一番。忽然瞥见孔明是用手绢给我包扎的,不禁想起揶揄他:“哟,一个大男人还整天随身携带者手绢呀。”
孔明摇头,“并不,这是刚刚司马盈掉下的。”
孔明匆匆告别司马先生后,就继续带着我赶路。我问他为什么不顺着司马徽的意多住几日,他直接给了我一个白眼。我瞬间懂了,他负了人间女儿,自然不好意思再住下去。发现跟孔明相处久了,越来越有默契了,也发现他确实挺好的,都我越来越随意。
我们准备前去客栈住宿时,却很不幸的发现,孔明的钱不够了,只好只住一间房。
入夜,我与孔明坐在一处孔明忽然提议说:“我们去赏月吧。”我点头附和。
月色很好,孔明一边喝酒,一边道:“蒹葭,你知道我想干什么吗?”
我摇头。
他自顾自的说:“我想要天下的百姓安居乐业,不会再有人草结人命。我想成为像管仲,乐毅那样的人。我不想庸庸碌碌的过这一生。”
我表示理解,“孔明,你可以的。”
孔明似乎喝多了,自嘲的笑了笑,谢谢你,蒹葭。”
不一会儿,他就睡着了。我使了个术法,将他安好放好。
第二日,孔明似乎心情很好。带着我逛了半天的集市,我选了个兔形面具给他戴上,自己也戴了一个。两个人瞧着对方的模样,一起傻傻的笑。
月上柳梢头,人群渐渐多了起来。一个踉跄,我不小心跌到了河里。我突然不会游泳了,眼睁睁地看着孔明也跳下来。两眼一闭,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我是被饿醒的。
世间最大的幸福莫过于,在饥饿不堪的时候,有一顿饱饭吃。拜孔明所赐,我享受到了这种幸福。待我风卷残云般吃完饭,长长的打了一个饱嗝后,一个小丫鬟打扮的姑娘推门而入,我这才想起我昨天在孔明背上睡着了。
小丫头第一句话是:“你还真能吃呀!”我没理会她,树大招风,可能是对我的美貌羡慕嫉妒恨才这么损我的,我怎么可能同她一般计较。小丫头自讨没趣,愤愤地摔门而出。
我打量了四周,虽不华贵却也不简陋,大概就是孔明的家。
我自食其力的找到了孔明,他闲坐在桂花树下,风姿卓然,神情倨傲,大有睥倪天下之势。如同谪仙般遗世独立。
他看都没看我一眼,淡淡道:“醒了。”
我干笑两声,朝他拱手,“孔明先生,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带我回家,有救了我一命。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孔明嘴角微微抽搐,似是而非的点了点头。我欢欣地跳了起来。却在接触到孔明嫌弃的目光时,离开规规矩矩坐好。
他在研究地图,天下的局势,似乎全在他胸中。我则一边十分狗腿地给他扇风,一边憋着笑。
宁静的空气骤然被打破,跌跌撞撞跑进一个十五六岁的束冠少年,我原以为是找孔明的,却不想,他指着我说:“这就是我二嫂?”
我愕然,老娘三百年来从没有嫁过人,连未婚夫也没有,怎么就变成了“二嫂”?
对面的孔明适时开口,“没错,她是你未来的二嫂。”
我不置可否,却觉得是孔明的阴谋。小少年端详我老半天,才风风火火的走开了!却是笑容满面走的。
“什么意思?”我又不是傻子,自然看的出端倪。
“你不是说是我的人了吗?”孔明从容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好吗?我一时难以平复心情,孔明真的要娶我吗?那我该高兴还是该悲哀?以前我逼着他娶我,他都不肯,现在是怎么回事?我只好先去睡一觉,没什么是睡觉解决不了的。
就在我离开过程中,我又看到了小丫头,正两眼发光,一脸迷恋地偷窥着孔明,我突然就明白了她对我没来由的敌意。她恨恨的瞪着我,我仍旧没搭理她。
夜间,白天像风一样的少年就像风一样又来了。他告诉我许多,比如,他叫诸葛均,是孔明的弟弟,孔明是个好人,希望我嫁给孔明之类的。
我苦笑,我也想和孔明永远在一起,可是,我抑制着隐隐作痛的胸口。造化弄人,为什么不早一点呢?我们不可能了!
第二日,我仍旧若无其事地去找孔明。他坐在席子上,朝我笑笑,“蒹葭,你来了。陪我下一局棋,可好?”
我走近了才看见,前面还摆了棋盘。我张嘴,却愣是无法开口。
孔明没有再问我的想法,每日就与我弹琴下棋,唱歌读书。偶尔我帮他研墨,他笔走龙蛇,指点江山。岁月静好,大抵就是这样了。
—如果我没有离开。
那晚,从小照顾我的树精来找我,他告诉我,不出一个月,孔明便会离世。我回避了很久,却终是避无可避。老树精轻轻拍着我的肩膀,叹了口气,“傻孩子,他上一世背叛了你,亲手取你心头血,你却舍命救了他。这一世,就放下他吧。”
我不再强忍着泪水,放肆大哭,“爷爷,我放不下他。我怎么做也放不下他。”那天,我离开了孔明。
本想悄悄走,还是想再见孔明一面。他盯着我,目光灼灼。我不敢与他对视,只怕看一眼,就再也舍不得离开。
他低下头,竟然泛起泪光,“蒹葭,你是要去找那个叫江城的男子吗?”我自嘲地笑笑,江城就是你。我没回答他,却问:“孔明,你喜欢我吗?”
他真挚的点头。
我突然也想哭了。“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孔明道:“好。”
“很久以前,有只孤独的小妖,她独自生活在一片全是芦苇的池塘。她一个朋友也没有,因修为尚浅,也不能幻化成人形。她很渴望有人作伴,可除了长年昏睡的树精,她谁也不认识。直到有一天,一位神君路过,顺手丢下一粒仙丹,还陪聊她了几日,为她取了名字。她得了仙丹,修为增了一倍,很快修成人身。
她一直想报答那位神君,所以趁神君下界历劫时,也去到人间。
她被神君所吸引,感谢之意渐渐转为爱慕之情。她求神君娶她,可神君有他命定的女子。神君说,自己也喜欢她,并许下诺言,只爱她一人,她便成了神君的妾。
她沉浸在自己幸福的假象,直到大婚那晚,神君亲手取了她的心头血,去为另一个女子续命。
她想,这样,恩就算报了。她再也不欠神君什么了。可她自小好强,她不甘心,也想让那神君尝尝,爱而不得的滋味儿。”
我一口气说完,惨痛的记忆却能云淡风轻地说出来,也许我真的能放下了。
孔明不发一言,颇有些感伤,“你故事说的真好。”却没再拦我。
我来到徐州,依照卦象,寻到了诸葛孔明的命中注定之人,才貌双全能助他成就不朽功勋的黄月英,她是这世间一个唯一配得上孔明的女子。这让我羡慕她,十分嫉羡慕。可是,她温柔大方,才貌双全,是个我见犹怜的女子。她跟孔明,才是最般配的一对璧人。
我将自小不离身的玉佩给了她,告诉她要好好待孔明。我相信,他们会很美满。
……
三百年前,在十里蒹葭中,我遇见了孔明,自此,陷入爱河,不可自拔。可他是仙,我是妖。何况自始至终,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于是,我散尽灵力,在三百年后再见他一面,可他负了我一次。
可再次见到他,还是不可避免地爱上他。得知他要早夭,就以自身魂魄为献祭,改变了孔明早夭的命运。我只希望,他能幸福,哪怕他的世界里没有我。
孔明
我是掌管花草的仙官,下凡时,遇见了一只小妖,瞧她如此孤单,我就多陪了她几日。却不知不觉被那个我取名为蒹葭的小妖有了不一样的心思。我知道世间容不下我们,我回了天庭,私自篡改了蒹葭的命格。后来我到了凡尘,却想不起从前,可我遇到她时,还是产生了熟悉的感觉,并爱上了她的天真活泼。可是迫于我已有婚约,只得委屈她做了妾。可是一云游的道长却告诉我,她是妖,非要收了她。我只得假意答应,在大婚之日,亲手取出她的心头血,假装已经杀了她。
我想她肯定恨我恨得要死。可是,后来那道士要取我性命时,他却拼了全力护我周全。
后来,我再次遇见了她。可她在梦中叫的,是一个叫江城的男子。最终,她走了,她让我尝到了爱而不得的滋味。她说这只是报复我。我想,这样也好,她本就该无拘无束,活的潇洒,活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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