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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北京】不过只是一本活色生香的书,遇见了一个珍之重之的人

【一个人的北京】不过只是一本活色生香的书,遇见了一个珍之重之的人

作者: 江昭和 | 来源:发表于2018-06-06 21:17 被阅读531次

    点了一杯洋甘菊茶,看着杯中明黄晶莹的茶汤,在水之腹里幽幽悬荡着的花碎,它们仿佛入梦,所以有恃无恐,陷入一种轻盈失重的状态,但冥冥中,依然有一种力在统御。

    伴着店里播送的不知是否大提琴悲壮激昂的旋律,坐下来这短暂的几分钟里,我的心一如那花盘饱满的洋甘菊,缓缓地沉淀。

    提前到场将近两个半小时,如此才有余地静静地让自己融入这氛围里,像一尾搁浅的鱼,在海浪的托付之下,慢慢地进入水里,慢慢地,有了舒展畅游的余地。

    如此,才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突兀,不那么张皇,不那么生硬。

    如此,才能够静静地打量和欣赏,店里的装潢布置,独具匠心的小细节,才能够默默地琢磨,坐在店里的人有无任何能够归纳总和的特点。

    不知道有多少,和我一样提前到场的人。

    如此,才能够一字一句地,看完投影在墙上的那密密麻麻的一段话,采自本雅明的《单行道》,“作家写作技巧十三则”,我自然无法被称作是一名作家,看着里面新奇或尖锐的论述,却依然有会心一笑的时刻。

    或许这是所有与文字结缘,且剪不断理还乱的人内心或多或少都会有的一种惺惺相惜。

    比如,他说:“让你的笔在灵感面前矜持些,灵感会借助磁力将笔吸引到自己身边来。”

    我也常常会有这样的精神体验,写作仿佛是一种呼应,在迎合某种召唤。

    像罗切斯特先生低沉深情的声音在关键时刻,从山谷里传来,于是简爱驱散心头的迷惘一心一意朝他奔赴,朝她心里的沼泽与花园奔赴。

    简爱心中有无法释怀的爱与怀念在先,抑或罗切斯特先生的遗憾借由夏洛蒂勃朗特的浪漫传神的手笔跨越时间空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一种彼此的成全。

    灵感亦如是。

    灵感是一种突如其来,但身临其境的人会明白,为了那灵光一现,曾经辗转反侧过怎样冷暖自知的日子。

    曾几何时,我的耳畔也时常萦绕着福柯、本雅明、列维施特劳斯等等大名鼎鼎的理论研究者的名字。

    那是一种苦涩的幸福,像此刻萦绕在我味蕾里的洋甘菊,他们的理论诘屈聱牙,但是多幸福啊,除了吞咽咀嚼那字字句句,没有别的烦忧与愁闷,何况,是不是能够倒背如流,解释得头头是道,并不重要,后来我们大多都能顺顺利利毕业, 而眼前置身的这个世界,才是板上钉钉的严苛,连逃避的机会都没有。

    也是在那样的年华,才能肆无忌惮地读小说。

    我怀念那样简单明朗的日子,即便有烦愁也只是某种顾影自怜的变形,但也只能是怀念而已。

    这不是抱怨的时辰,不是礼拜三午睡时刻,不是一个适合外出散步的日子,我也没有一场花枝招展的约会。

    当然我有,我呼吸着此时此刻五点十分北京的空气,我坐在单向街书店里,等一个人。等一个被他的文字撩拨过的人,他是金宇澄。几年前,他写过一部小说,叫做《繁花》 。

    我依然记得读完这部小说时候内心的惊艳,像是从陌上走过,一处处的繁花似锦,回头再望,只剩一地清冷的月光。

    只有一个真正懂得上海,真正欢喜上海,真正渗入了上海的肌理的人才写得出这样的小说。

    他的心里,装着上海的大街小巷,装着上海的男男女女,既有广而化之的,也有鸡零狗碎的,老的旧的好的坏的,悲的喜的猥琐的繁华的,寂寞的丰盛的骄傲的狼狈的。

    他的心里有还不够,他的笔上也得有。

    男男女女的花样年华在他的笔尖旋转跳跃,有关上海的风花雪月化成轻轻冷冷的江面上吹来的黄浦江的风,直教人感叹流年似水,佳期如梦。

    我不曾去过上海,但读完这部小说,我居然有这样的感觉,不曾去过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读张爱玲王安忆的小说,我却没有这样的心声。

    他是一个男人,却将人心里那些角角落落,曲曲折折的情绪描写得如此细腻销魂,人和人之间的虚与委蛇,算计和试探,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以及,男人和女人,单单是最后者,就已经被写出无数篇文学名著。

    他的文字是有气味的,夜来香的气味,栀子花的气味,或者晚香玉,是一种浓烈而显得奢靡的香气。

    他的文字是具有撩人的画面感的,说得确切一点,是电影感。他调动着他能够调动的一切生活的零件,环境的可能性,来酝酿和孵育一种奢侈的寂寞与颓废。

    窗帘投下的暗影,一条活蹦乱跳的鱼,一只明晃晃泛光的镯子,旗袍上的一条细缝,都被赐予了难以言喻的细腻情绪。

    有时候我看到了张爱玲,有时候我看到了王安忆,但是蓦然回首,金宇澄就是金宇澄。

    他比张爱玲多了几分时髦,更符合当代审美的,那些时代流行曲,传唱不衰的英文歌,还有王家卫的电影的巧妙点缀与穿插,他比王安忆务实和宏观,还比贾平凹的《废都》优雅精致。

    不需要将《繁花》与任何一本小说进行对比,和任何小说对比它都是那『一枝独秀』的凄清与艳丽。

    那样的市井,那样的无聊,却又那样的华丽,那样的妖冶,那样的放浪,却又那样的美好。

    再后来,这部小说荣获茅盾文学奖。这部小说被王家卫提上拍摄电影日程。这部小说被演绎成话剧。

    它的美,像是得到一种全方位地曝光与诠释,我的心里只有欢喜。当然难免会有狗尾续貂的可能,但是因为是金宇澄,因为是王家卫,不知为何,我心安无比。自然我心安与否,我理得与否,和《繁花》的命运,无甚关系。

    我们之间的一切可能,不过只是一本活色生香的书,遇见了一个珍之重之的人。

    所以才让我急切切地,选择这样的日子,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来到京城,却无怨无悔,因为它理所应当得到这样的礼遇。

    仿佛自己心爱的一个人,长了一张圆满如意的脸。它成为我从南到北跋山涉水的一个引子。

    它写的是老上海。老上海是张爱玲孤怨暧昧的小说,是白光缠绵悱恻的歌声,是王家卫花枝摇曳的电影。金宇澄的《繁花》,却仿佛打通任督二脉。一方面,他有了几分张爱玲手笔的阴柔狠辣,一方面他又透着欲求不满的隔世辉煌声调,而再有的,就是他点石成金的一帧帧市井小民浮世生活的画卷。丰富琳琅的生活情态,蕴藏在众生色相里热腾腾静悄悄的精细情欲,一点点抽丝剥茧,成就了《繁花》这部小说充沛丰腴的艺术价值。

    有些小说带给人表层皮相的欢愉,有些小说带给人精神层面深刻的觉醒,《繁花》,毫无疑问二者俱备。一种层面上说,上海是表,时代是里,在这个时代里,上海打了一个盹,做了一场不近情理的梦。另一种层面上说,上海是里,时代是表,因为这部小说脱离了上海,就唱不出这一曲《繁花》的迷离凄艳了,因为上海终究是上海,就好比香奈儿终究是香奈儿,说出来,是有那么咯噔一声的。

    我还在想这一部小说,什么时候翻开第二遍,就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回头看,穿着黑色麻布衬衫外套,里面穿白色T恤的金宇澄正坐在我身后,随身带着黑色的布袋子,与我的审美出现了一丝契合。

    想象中的相逢似乎不是这个样子,但是令人自在得意的相逢,却也恰好是这种样子。

    喜欢吃鸡蛋,便对下蛋的母鸡也多了几分记挂,好像一个作家的作品真的与他这个人有多么巨大与必然的联系似的。

    它固然违背了钱钟书的倡议,但我不过是个俗人,我喜欢这样俗气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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