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致敬《达洛维夫人》。
正是到了秋爽的时节，禾木的草场黄绿参差，像铺了一张斑驳的地毯，而牧民的帐篷和成群的牛羊，犹如点缀的云朵，尽览无遗。镶嵌在茫茫林海间的辽阔草原，起伏而又不失平坦，初看以为上与天通。远天的雪山巍巍乎可畏，山顶处雾霭缭绕，宛若系着从天宫飘下的迤逦长巾，给人以阴柔与阳刚相济的和谐美。迎面而来的阵阵凉风殷勤地拂拭着一汪池水，池面的一角浮荡着散落的枯叶，数叶攒聚处矗起株株低头的芦苇，秋风中正生长得恣意且浪漫，令人心神摇曳，怡然自适！这时，尚有几丝云隙间的斜阳辉照，眼前的情景便如海市蜃楼般升腾起来，似梦非梦。纵然是饱学之士，也未必能详述备至，神谋化力者，非人力所能言尽。
“叔叔，叔叔，跟我的小羊合影留念吧，二十元一张。”一个哈萨克族小女孩牵着一只小羊，边说边向我挥手。
“叫小哥！”这真是一个引发人们思古幽情的好所在。在历史的长河中，其间留下足迹的人以及他们看似各不相关却纵横交错的人生哲学，时隐时现，寥落星辰，让人难以解读与想象。到底我们在生命的尽头能不能企及无量智慧，最终迈过那道门槛？到底有多少劫难不是凭着我们现有的知识就能逾越过去的？无我，置身虚空，迷失在磨灭了所有意识的沉寂里，超越道德是非，摆脱善恶俗念，准确到分秒的计时，对于自然逼近骨髓的陶醉，任何人都无法分散我的注意力。
“小哥！小哥！你等等！跟我的小羊合影留念吧！这小羊多可爱呀！况且又不贵！你照一张吧！” 这次，小女孩的声嘶力竭竟使我胯下这匹瘦老赤马也竖了一下耳朵。我离镫下马，凝视着，定睛凝视着。那轮廓分明的青涩面庞，健康光泽的小麦肤色，驰骋眉宇的锐意奔放，不拘小节的说话语气，确实彰显出豆蔻年华当有的特质。她绾起袖子，把小羊抱到我跟前，据她自己说，二十四天前，月亮初升的时候，小羊降生在这尘寰里。
“太贵了，小姑娘，要不这样，我照一张，你再免费给马夫大哥照一张，好不好？”我只想搪塞一下，一个偷懒的套路，事实就是如此。不知是马夫大哥没有听见，抑或是他听见了故意装着未听见的样子，总之，心有灵犀，他并不动一下。
“小哥！小哥！两人三十元行吗？我想自己赚学费，减轻家里的负担。”我听了一笑，也不置可否，转身就坐在土墙垛上。马夫大哥也利索地翻身下马，煞有介事地抽吸起香烟，时而向咀食牧草的羊群注视，时而向那墙垣上的空气和天陲注视。我想拒绝，但她不遂心的神情灼然厉害，使我杌陧不安，仿佛掷下一块大石到我的心河中，水波陡然起立，恻隐之心也陡然起立。咩！小羊蓦地打了个激灵。落雪了，像柳絮一般的雪，像芦花一般的雪，像蒲公英的带绒毛的种子一般的雪，在风中飞舞。我从背包里掏出一块馕，用手直接掰开。当我表达出愿意分享的时候，她真是高兴得鼻涕泡都出来了。一个爱吃甘旨的小饕餮，才不会跟我客气。
“一，二，三，茄子！”照片中，马夫大哥头上盘旋着愉悦，嘴角浮出微笑来，一副肥嘟嘟的弥勒佛摸样，那是一种被幸福所牵引的微笑。后来才知道，他心中也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华。临行道别，我有一些寄语给这位哈萨克族小女孩：好好学习，让自己的人生更敏捷一些，让未来的选择更多样一些。还有些话，想必是言之者虽诚而闻之者未譬，就未曾说出口：当人过而立之年，才明白年轻时荒废了多少光阴，当默数浑浑噩噩的往日时，才明白该干而没干的太多太多，一个人即便有过人的禀赋，如果不下修行的功夫，必定是苗而不秀，华而不实的。毕竟，当代对人才的定义，前置的定语是越来越长。
暮野四合，间或有牛羊的嘶鸣声混杂着小孩的啼哭声，亦有凄凉的、漫长的喊叫声。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草之无声，经风挠则鸣，水之无声，经风荡则鸣，器之无声，经风击则鸣，人之无声，经风雨则鸣。我和马夫大哥飞驰在回程的路上。哪去？行侠仗义去！
林子先生
十月十五日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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