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湘西,阴冷、潮湿,天空像还未晕干的墨,层次分明地,伸向远方的天野。这样的气候里,适合一个人,把深藏的酒拿出独自酝酿,一品那绝无仅有的回甘。
不带多余的行装,天黑前我独自来到边城,在酉水河边以固定的姿势、静坐,动弹不得,只有无处躲避的寒冷,那么朋友,来听一听关于一个独自行走的旅人,心底那些告别的故事。
不知道,该怎样将这样沉郁的心情化开,就像现在边城的冷雨。酉水河的光带在我右前方闪烁,夜半了,整座城只有我键盘敲击的声响,可是夜最好不要结束,白昼时分,我必将彷徨不知所措,该如何面对业已定型的告别?哦不,是永别(死亡)。
人说,长大的标志之一,是能够坦然的去面对永别,也在书里看到过很多种关于永别的假说与释意,甚至有人会在生前给自己开告别趴,以骄傲的姿势,笑凌人生百态,我曾万分欣赏这种超然和洒脱,心想着终有一天,我也将把我和这世界的告别,变成一件可以心平气和、甚至开开心心拿上台面上的事情。赤条条来如我们,从一声闷哭中开启漫长喜怒哀乐的生命之旅,走的时候,就不要也再哭哭啼啼的了,毕竟,这是终将到来的一天,每个人在这点上都生而平等,而无非是什么时间、以什么样方式的问题,那么,何不换上一种轻松的心情去迎接它的到来?也听过很多种葬法,水葬、天葬、火葬、土葬等等,那么于我,也必不要被装在一个盒子里,和木头一起朽烂,或是被密封进暗无天日的水泥中,供后辈年年的祭拜,就随风而逝吧,告别,也以风一样自由的姿态。
这样胡乱想过很多的场景和画面,可当这样的永别靠近我的身边,我竟不知所措,不是早早的就练习过很多次,所以当从容以对么?可是并没有。
告别我的记忆,随着酉水河的波纹往前推移,上一次切身的体会是在儿童时代爷爷的告别式上,我被指一个无心之人,竟然在万人恸哭的场合嬉皮笑脸,全然不懂得永别的概念,只看到我的爷爷永久的躺在窄窄的透明盒子里,再也不会动了,而白色一大片的稀奇古怪装扮让我觉得好生好奇。可是一个月后的某次午饭当头,我清晰的记得,就端着碗白米饭,一种咸咸的水就流了个不停,虽然那时并不懂得眼泪为何物,只知道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在赌气后,怕小小的我饿着肚子、还从教室外的窗口偷偷塞给我一包老北京方便面了。曾以为只是年少无知,而久而久之,不禁开始怀疑,会不会是自己天性淡漠,又或许反射弧慢了半拍?当极度的悲恸来临,反倒无泪。
无泪但却不知所措,内心一场无边的风暴悄然刮起,而我只是继续默数脚下的路,紧一紧领口的黑色围巾。
酉水河的星光竟还未消散,要一整夜了,我的意识开始有一些恍惚,算算竟七个年头了。七年前打的照面,喊的最后一声黄爷爷,老伴离开后他老人家虽然立马矮了一截,但依然还有一口洁白的牙,那时候,我还是个无知的少年,那也是个冬天,我怀揣着最后的希冀走上那条熟悉的路,像一头等待审判的小鹿。而当我独自走出大雾弥漫的清晨,自此便再也没有勇气,也找不到哪怕任何一种角色,重新走上那条满怀希冀却无限痛楚的路,我躲进自己小心翼翼张起的壳,不再回首。而这一别,竟成了永远。
而直到现在,快三十岁的年纪,我依然无法明确辨识永别的含义,或许是:
从此、一些容颜与叮咛,只活在记忆的王国里,以他们最好的姿态。
黎明来临前,边城船起的唢呐吹响,一如一首安魂的曲。
愿另一个国度,得以永远的宁静与安息。
2017年12月14日完稿
于湘西边城茶峒饭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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