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莫言长篇 | 《檀香刑》

作者: 驻寥 | 来源:发表于2023-04-25 07:50 被阅读0次

高密东北乡,是莫言的故居,是他创作灵感的发源地。我们在这片土地上,看到了莫言饱含深情的创作,看到了一个个可歌可泣的故事。

短篇是光怪陆离奇异无比,长篇是热烈深沉念念不忘。

每一个长篇都能感受到莫言的味道,每一个长篇也有其独特的地方。


一曲猫腔,一曲荡气回肠。本书的亮点是“声”,每一个小人物的呐喊,借助“猫腔”这个载体,表现得酣畅淋漓。

眉娘的矛盾与挣扎、赵甲的冷血与沉静、孙丙的反抗与不屈、钱丁左右为难的痛楚……凤头猪肚豹尾三部分娓娓道来,紧紧扣住了我的心弦。

在当时昏庸的大清末年的统治下,顺从则生,反抗则死。顺从如赵甲,一步步沦为无情的执刑机器,杀人不眨眼,从戊戌六君子到钱雄,尽管他们最后的英雄气概让他略之一震,但也只是起了一点点的波澜,随后他又冷漠地操纵着自己的刑具,做着一个莫得感情的侩子手;反抗如孙丙,为妻儿打死德军被通缉逮捕,明知檀香刑即将上身,哪怕有人愿替他赴死,他依旧毅然选择悲烈地牺牲,震撼着每一个在场的人。

侩子手赵甲的儿子赵小甲是个世俗公认的“傻子”,他的描述也傻言傻语的:他从老婆那得到了能看见前世的“虎须”,看自己爹成了黑豹,老婆成了条蛇,钱丁是个老虎,孙丙变成了黑熊,在檀香刑架上发出了最后的怒吼……我不禁想,这个“傻子”看到新奇诡异的世界,是不是才是最真的。

眉娘和钱丁,是书中最为纠结痛苦的两个人了。“狗肉西施”眉娘,在当时的社会没有裹脚,无以嫁人,只得嫁给傻子赵小甲。她不甘,拜了干爹钱丁,并与其产生了热烈的情感。说是干爹,实似情人。她的父亲孙丙遇害,执刑者是她的岳父赵甲,求助干爹钱丁,最后依旧以惨烈的结局收尾。她的历程可谓辛酸。钱丁是一个有几分清醒却无以作出选择、左右徘徊的官员。他甚至有几分敬佩孙丙,却还是在意志不坚定中葬送了孙丙。他下面看到的是百姓受难,上面又受到官府压迫,在夹缝中过活,也是一个复杂可悲的人物啊。他不是一个坏官,可他生不逢时,在痛苦的抉择中上下求索,无论做出怎样的选择都不会看到光明。

执刑的过程是在视觉和听觉最让人震撼的过程,每一个人物的心理活动各不相同,却各自遭受着不同层面上的创伤。赵甲父子磨刀霍霍准备良久,时辰到,檀香刑上,处决过替死的那个人后,便开始了孙丙的悲烈时刻。一寸寸的檀香木钉进孙丙的肉体,随之而来的不是哀号而是绝唱,带给赵甲的不是解脱而是莫名虚妄的恐惧。眉娘早已肝肠寸断,在钱丁视角的描写最为动人。我觉得钱丁是最懂孙丙的,可惜他们并不是同路人。

执刑过后,需将伤痕累累的身体保留一段时间才能处死,这样才算执刑成功。当空旷的场地上遍是猫腔,当孙丙的淤血引来一群群腐蝇,当时辰将至,孙丙的身上早已满是死亡的气息时,对孙丙来说是解脱,对钱丁来说却是更深一层的痛楚。从某些层面来讲他是敬佩孙丙的,但他无法成为孙丙。他看到和他一样、拥有引以为傲的长胡子的孙丙,就这样被他一点点杀了傲气,被德军玷污了妻子,被檀香木一寸寸地钉在体内,渐渐折腾至死。

孙丙可以做到彻底的反抗,但钱丁不能,他有妻子、有官位,他不愿公然反抗清政府,他只想做一个好官。可孙丙的死,有一部分原因在他。在执刑完毕孙丙等死的那段时间,他能隐约感受到,孙丙很痛苦,孙丙也想早日了断,但孙丙不能,他自己选择了反抗,就只能进行到底,这样的他才是英雄,才能把猫腔传递,让他的精神与灵魂不朽。但他也是普通人,他每一声痛苦的哀喘,每一声艰难的呼吸,都隐约昭示着他祈盼早日了断的心愿。钱丁听到了,钱丁也懂,他深深敬佩,甚至想顺遂孙丙的心愿,给他一个痛快的了结。

终于他听到孙丙的低吟,看到妻子的自我终结、眉娘蓬松的头发肿胀的眼,他再无牵无挂,走上台,夺过匕首砍死了试图保护孙丙的赵小甲,避开了赵甲,走到孙丙的身边,终于给了他一个痛快的了断,听到孙丙长舒的那口气,随之徐徐念叨的“戏演完了……”

终于钱丁坚定了一次,他选择的是遵从自己的内心。

书读完了,凄厉悠长的猫腔却似乎依然在耳边回荡。那是孙丙的绝唱,也是钱丁波澜壮阔的内心戏;是眉娘的独白,也是赵甲听到的悲歌,是千千万万不屈人民的怒吼。

我们都敬佩孙丙,敬佩他的不屈与反抗,敬佩他对猫腔的忠诚,敬佩他的坚持与刚强。但,有些时候,却能在自己身上找到一丝钱丁的影子。钱丁在婚姻上顺从了世俗,选择了门当户对的夫人,真正喜欢的却是眉娘;他在生活中顺从了官府,还是捉拿了孙丙、不得已害了一部分反抗的百姓。他知道自己有些行为是对百姓不好的,但他大多数时候委曲求全,却得不到任何人的理解。撇下身份,他也是一个无奈而落寞的普通人啊。

书中大大小小的人物在探寻自我、寻找意义的过程中痛苦地挣扎着,在良知与时代里翻涌着,艰难地前行,步履维艰,唯有一个人始终是悠哉悠哉的。

我们或许觉得傻子的行为可笑,可在书中唯一不知痛苦的人却是赵小甲。他的脑回路跟正常人完全不一样,别人说啥他都不生气,发生什么大事他都跟没事人一样。可就这样的他,却不被世俗所累,只知道跟着他爹傻呵呵地跑东跑西。索性糊涂一点也好,躲过了多少灾祸。

猫腔是莫言基于茂腔虚构的一种戏腔,檀香刑也是历史上并不存在的一种刑法,可见莫言想象力的丰富。古典的戏腔融进严厉的酷刑,别有凄美与悲壮的意味。

虚虚实实里,是求索,是深沉,是悲壮。

戏,演完了。客官,您可否满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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