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离开湖北而定居广东生活,一晃竟已经有十八年了。
日子渐渐的安定下来,看着两个女儿茁壮成长,自己有时候却难免失神、怀旧。这两年冬天我格外想念家乡手工缝制的棉花被。
我的家乡盛产棉花。一年之内,一季小麦一季棉花。一般每家每户都八至十亩田地。在小农经济条件下,每亩万株左右的棉花种植,完全无法以机械作业,只能依靠手工劳动。而从种子落地到采摘及至出售,每株棉苗至少要抚摸过十遍以上,绝对是一个辛苦且麻烦的过程。
每年春节甫一结束,农户们便要开始为种植棉花而忙碌了。
首先是家中的男主人驾着牛去耕地,女人则跟在后面施加底肥,然后再把地耙平。由于保温和保湿的需要,在地面耙平之后要先浇一遍水,等稍干后再铺上地膜。铺地膜的时候,一般由两个人拖着地膜卷前行一段,然后拉直、压平;再由另外两个人,从两边将地膜的边缘都压进土里去。遇了刮风的日子,地膜被风刮得哗啦啦响,一不小心便扯破了,所以要抢着时间压好。
接着便要破膜播种了:先以一个专用的凿洞模具,在地膜上以每株约20CM的距离凿出一个一个的小洞,再往每个小洞里放置棉籽,由于棉花苗的生命力较弱,须一次性放进三四粒才能确保出苗;最后是用沙土填好。四月的阳光下,站着凿洞、弯腰放籽、蹲下填土,每一亩地便要如此机械重复一万次!而在凿洞时,要不偏不倚正好在那个位置;放籽时,要不多不少正好三四粒;填土时,要不深不浅正好鼓起个小包。任何一步操作不当,都会导致无法出苗。一天下来,劳作的人累得腰酸背疼,躺到床上根本就无法入睡。
若是天气晴好,棉籽种下六七天后,便会有小苗出土。但它们未必是直直地破土而出,而常常会钻到松软的地膜底下去;太阳一出来,地膜下的幼苗便会被烫死。所以农户们必须每天很早起来去放苗。从模糊的黎明直到晨熹初露,要目不转睛地扫过一行一行的地膜,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地膜下的幼苗扶出地面来。而出苗也总是不够齐整,一亩地的一万株棉花苗,往往要四五遍才能完全放出来。

如果阴雨连绵数日,种到地里的棉籽便会霉烂,这就必须从破膜播种的程序开始重复;而好不容易出苗了,却不幸遇上了沙尘暴,刚出土的幼苗便会被扭断脖子无法复生,便又须从破膜播种的程序重复。天气不好的年份里,往往要播种三四遍才能成功。
再往后还有以下工序:首先是间苗:如前所述,因棉花的出苗能力差,每株需同时种三四粒籽方能出土,而出来了,又须将多余的一一拔去,仅留下最健康、最强壮的那一株苗。其次是整枝:在棉花长出几排叶子时,要将最下面的一对老叶子掐去,过段时间,又要将植株上主干外旁生的枝条掐去,以保证其长直长高。最后还要掐尖:在棉花长到一定高度时,为防止其只长高而不结桃,便要将其顶端掐去。与此同时,喷洒农药和除草也必不可少,且隔周就得重复一次。
到了九月中,洁白美丽的棉花终于开始绽放了,这便到了最后一道工序--采摘,这将是一场极为考验体力的持久战。因为棉花会从九月中旬到十一二月陆续开放,便是到了腊月,植株已经枯干,可棉桃经过太阳照晒之后,还是会破壳而出。随着棉花一茬又一茬的绽放,人们必须做到随开随摘,否则棉花一经雨淋,颜色和品质便会变差。
采摘棉花是一项辛苦而又精细的活。因为棉花开在植株高低及两侧不同的位置,只有少数可以直立摘撷,大部分却需要半弯腰,甚至需要蹲低伏身才能摘到。而且摘棉花时不能戴手套。九月摘头花时尚好,最多是被早晨的露水淋坏了手指;而到了十月,棉叶和棉枝都已经干枯,为了不弄脏棉花,必须探手进去摘下,但无论怎么小心谨慎,枯枝还是会将手指戳破,再往后去便磨成老茧了;到了十一二月,如果还有棉花要摘,刺骨的寒风往往又会把满手的老茧吹裂,淌出血来还怕染脏了棉花。

每一棵植株上,总有一些棉桃因为见不到阳光而无法绽放。这便是俗称的“铁壳”,须从蒂部扯下带回家去。于是在收棉花的时节,农民们除了白天要去地里采摘,到了寒气袭人的夜晚,一家老小还得围坐在昏黄的灯泡下,以裂痕累累的双手,用力掰开一个又一个“铁壳”棉桃,取出潮湿的棉花来。
而每天收回来的棉花,得在早上搬运到家门口晒太阳,又要在傍晚前,趁着寒霜未降时收进室内。如果遇上了暴雨天,人们便得急匆匆从地里赶回家收棉花;若是一直阴雨绵绵,棉花便会因为受了潮而发黄,如此便很难卖到好价钱了,一年的辛苦就白费了大半。
终于要临近春节了,农户们便将精选出来的一部分棉花,送到加工厂去抽取皮棉、提炼棉籽。这个棉籽便是来年的种子;皮棉则用来做棉被、棉袄及棉鞋。
到了这时,农民们终于可以闲下来了。并且因为这些棉制品,寒冷的冬夜也终于有了盼头。躺在垫着棉絮的床上,拥着天然的棉花被,嗅着好闻的阳光气息,暖暖的、软软的,让人在甜美的梦中,忘却一切的辛苦和烦恼。醒来则神清气爽,重新修复了无穷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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