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于穷有个刻骨铭心的小记忆。是在郑州,那时候我刚退学,蜗居住在一个叫姜砦的城中村,现在想来,房租便宜到不可思议:一个月两百块钱的单间。但对当时的我来说仍是一笔巨款。我跟一个大学同学合租,为了省钱,我们不舍得开灯,就靠电脑的光照亮。
后来有天我们房子快到期了,我们打算奢侈一把,终于决定开灯。
但一拉灯绳才发现……原来,那灯在我们搬进来的时候就坏了。
之后我在北京工作,第一份工资1500块钱。那时我认识一个朋友,比我大5岁,跟我老板挺熟的。他人很不错,经常请我吃饭,但从来不让我买单,几次我抢着付账,都被他严词厉色的拦住了。
有天,他请我去KTV唱歌,我到了之后才知道,原来那天是他的生日。
包房的茶几上,摆满了他的朋友们送的各色各样的礼物。
一比之下,两手空空吊儿郎当的我,倍感惭愧。
我心说,为什么他不提前告诉我,让我也早备一份礼物呢?毕竟人家对我也不薄。
难道因为我平时表现的过于抠门,而让人家误会我是个小气鬼了?
后来我实在憋不住了,就在一起上厕所的时候,问他说:“你是不是没把我当朋友,为什么连生日都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他说,兄弟,你想多了,我跟你老板很熟,我清楚你一个月拿多少钱的工资,我知道你赚的这点钱,在北京交房租吃饭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不想给你增加任何额外的负担。
他强调说:“如果只是因为朋友间的交际让你更有压力,我反而才是真正的过意不去。”
时至今日,我早已遗失这位老友的电话,但每当我想起来他对我说的这段话,心里仍是充满感慨。
前年春节,我去湖北找一个大学同学,他的家非常偏僻,下了火车后,还要辗转几个小时的汽车。
他住村里的一间平房,我们俩围着火盆,冻的跺着脚看电视聊天。那台电视机很破,很罕见的那种大屁股电视,换台得用手拧转盘,我只在小时候见过。
电视里只有十个台,三个中央台,其它都是地方台,虽然过年期间这些台都在重播春晚,但没有一个看得清的。
他指着电视里的男主持人,跟我开玩笑说:“这么多年春晚了,我爸妈就从来没看清过朱军到底长什么样子。”
我看了一眼满是噪点的电视机,我说,今年的春晚,没有朱军。
走的时候,我本想给他塞点钱,但摸了摸兜,发现来时匆匆,没带多少现钱。
最后,我在回家的火车上给他的微信转了200块钱。
结果微信提示我说:“对方的账户没有绑定银行卡,无法收款。”
我很难过,后来,我换过一次微信号,我也跟他失去了联系。
在一次朋友聚会,我把上面那个故事讲给同桌的朋友们听,大家不信,说我又编故事骗人。
有人斩钉截铁的说,不可能,现在这个社会上还怎么会有这么穷的人?
还指出我故事里的BUG,说微信没有绑定银行卡也是可以收款的。
于是我们就“微信没有绑定银行卡到底可不可以收款”这事争论的面红耳赤,几个人气得连饭都没吃几口。
回家路上,一直从头到尾没吭声的另一个朋友忽然跟我说:“我相信你的故事。”
这位朋友是我们老家的中学老师,当班主任。他说,他们班有一个同学,每年交学费都很迟。大概都是在开学后的一两个月,才偷偷的去办公室找他交钱。别人家都是刷卡,而那个学生每次给的都是一堆零钞,有十块的、五块的、一块的。
“有时候里面还夹着几张五毛。你还记得吧?咱们小时候见过那种五毛钱,紫色的那种。”
我点了点头。
“我都没想到,还有这么穷的人。”他说,“后来有次,我在我们小区门口的垃圾桶那看见了他,他跟他妈妈推着一个三轮车,在捡矿泉水瓶。”
今年春节,我去火车站送走两个朋友,他们走了,因为北京高昂的生活成本,让他们不得不换个地方谋生。
回来的路上,我迷迷糊糊地顺着地铁车厢,漫无目的地晃荡着。
走着走着,我看到一个人脑袋埋在膝盖里,闷头地哭。
我百无聊赖地厚着脸皮,坐在了他旁边。
他扭头看了我一眼,擦了把鼻涕,诧异地看着我。
“我们认识?”他问。
不认识,我撇了撇嘴,“你继续哭,我就找个地儿坐。”
他望了望满是座位的空荡荡的车厢,不知所措地又看了看我。
“好吧。”我说,“聊聊,是失恋了还是破产了?”
他悠悠地叹了口气,开始给我讲他的故事。
他在饭店打工,服务员,每个月只有2000块的工资,晚上端菜的时候,邻桌两个客人酒喝多了,打架。一挥手反而推了他一下,当时他正在端菜。被这一推,他把菜洒到了另一桌的顾客身上。那是一大份麻辣水煮鱼,顺着客人的头就浇了过去。
“挺刺激的。”我说。
他没理我,继续讲了起来:顾客大怒,投诉到了领班,说要做烫伤的伤残鉴定。领班做不了主,只好找到了经理,几经反馈,公司当即赔了顾客一万块钱。
之后,经理劈头盖脸地骂他5个小时。
整整骂了5个小时,还说这笔钱要从他工资里扣。
这一万块钱相当于他白干了半年。
“那俩闹事的顾客呢?让他们赔啊。”我说。
“早走了,俩人膀大腰圆的,公司不敢惹。”
“你爸妈呢?让他们去找饭店,替你做主。”
“我不敢把这事告诉我的父母。”他说,“我不想他们知道,我在外面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说着说着,他哭得更厉害了。
那晚的地铁车厢空无一人,铁轨咯吱咯吱的摩擦声盖住了他呜呜的哭声。
我看着这个头埋在膝盖里的年轻人,又呆呆的看着窗外。
我于事无补地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会好吗?”他问。
会好吗?我也不知道。
有时候躺在床上,回想起过去,都会想说:当初要是当初手头宽裕点就好了。我可以给我的朋友买一份珍贵的礼物,在他的记忆里留一份同样珍贵的记忆。又或者,可以去温暖一个陌生人的心。
因为事隔多年我才明白:我们失去的不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份回忆,而那失去的回忆,更会变成一段段宝贵的情谊。
你对穷有什么刻骨铭心的记忆?
讲一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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