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园箓：我在莫高窟的外面走来走去。准备好了。西风烈了。北方卷来了。雪一阵阵地堆积下来了。我粗野的嗓子。发出呼喊。来自边地的黄昏，粘附在了飞天的瞎眼上。我一步步地走着。走去。走来。又走开。敦煌遍地的狼烟已经起来了。生灵一片的涂炭。万物坐在基座上。万煌的敦煌，照耀着我的土地。而我的帽子。我带着一件粗鲁的帽子。帽子上，附着着一些的乱草木。混账东西。我的帽子还在起伏。帽子背后，是莫高窟上的积淀着的黄昏。一切无比的巨大。莫高窟进入黄昏。这二十世纪的街头。这个街头上的黄昏。我乱走。我走进了第十七窟。第十七窟，走着乱离的颜色。堆积在颜色上的粗野的黄昏，一座集中了暮色的地狱或是天堂。而我已经走在了莫高窟的外面。我不知道这个世界还将发生什么？
斯坦因：听我的，王道士。你乖乖地听我的，我一定给你更多的钱。来，上来吧，坐上我的汽车，在西域的沙漠走廊上乖乖地乱离了吧。
王园箓：你那个算什么东西呢？你的那个乱离的东西。你的那个钱币上的头像，是谁的名字？我不能背叛我的祖国。如今，乱流已经来了。而我，名字背反了。数不清的字句。挖不完的洞窟。写不完的字句。我幽居在这个西域的走廊上。西风吹起来了。黄昏炙热。
斯坦因：算是我看走眼了。地上的雪花已经融化了。而你，我的道士，你的道路在哪里？
王园箓：如果我买了你，如果我的布衣已经破烂了。那么，这个洞窟就属于你了。可是，如今，我的洞窟还在波荡。水从里面出来了。我看到的是一个佛陀的国度。佛陀，你知道吗，我的斯坦因？你们外国人不知道的。你们都是一群蓝晃晃的家伙。我买了我的自己的洞窟。为的是什么？我不知道这些洞窟里满了什么？我靠着洞壁走着。墙壁上画满了飞天的仙子和佛陀。一切的佛光，都属于我们。但是，斯坦因，这些不仅属于你们。你们来自另一个国度。而我的脚下，是炽烈的光芒。属于西域。属于二十世纪的中国。
斯坦因：算了，你喊什么？敦煌的一切，都可以变成金钱，你真的知道吗？
王园箓：这个我不会应许的。你们别做什么美梦了。我会保护她的。这个西域的母亲啊。这个熟悉与陌生的母亲啊。我不会丢失的。可是，我还是压制不了自己的钱。对钱的欲望。于是，我把藏经洞的发现上报了县里的官员。可不到了。我可能看不到的。可是，我还是要看啊。这个属于我的世界。这个属于敦煌的世界。饕餮的世纪。黄昏的世纪。轮牧的世纪。丢失了尊严的世界。被迫改嫁的世界。我靠在这些洞窟上，发射着的光芒，已经波荡了。
伯希和：俄国人也来了。我们的汽车已经停靠在了洞窟的外边了。
王园箓：俄国人，难道你们也来了吗？世界难道只剩下黄昏吗？这个世道，还有什么样的哭泣？我自己也不知道如何了。地上的雪花，快要融化了。西域的茫茫草莽，快要干涸了。莫高窟只上下合一了。黄昏烛照了所有的洞窟。而此刻，更多的洞窟还没有被发现。世界。东方世界和西方世界。大家都知道了。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在世界的东方，在甘肃敦煌，出现了藏经洞。独显的敦煌，酷烈的沙峰下，还波荡着起伏着巨大的草莽沙野。奇迹出现了。洞窟一旦被打开，世界便是惊讶和期许了啊。还有更得意的是糊涂。是粗鲁。是蹦跌。是黄昏之中的惊慌。是炽烈的抖动。是马上的西域的猎杀。飞了。残叶飞了。沙子诅咒了。荒野上，行走着的几匹骆驼，平沙下的鸣沙山，敦煌故地，一切的马匹都奔跑起来了。而我走在洞窟之前，外国人，中国人，更不知道还有什么人，难道所有人都看到奇迹了？难道一切人都想着这样的一块唐僧肉？莫非西域已经天下尽人皆知？
斯坦因：再走一步吧，我的道士。给你金钱，你要吗？手上谎言的堆积，你真的知道吗？
伯希和：法国人的钱也在晃悠悠的。你真的知道吗？王道士，你真的明白了吗？藏经洞里的惶惶的世界，究竟是如何？快了。马上就要名扬天下了。是的，王道士，给你黄昏，你给我以巨著的残卷，可以吗？
王园箓：这个世界简直太疯狂了！
斯坦因：敦煌比一切都要更疯狂。你真的知道吗？敦煌实在太疯狂。壁画上的世界，远方宇宙的呼喊，住址上的呼喊，盖过我的英国的呼喊，敦煌，惶惶的巨著，亮了宇宙。
伯希和：比敦煌更疯狂的是人的野心。英国人走了。法国人又来了。
王园箓：我对这一切感到震惊。眼前的世界，疯狂了。眼前的敦煌，太苦累了。我马上关门了。不能让洋人再进来了。我关门了。把敦煌的门给关上。把敦煌的洞窟给堵上。一切的门径外面，我的累累的风雪，已经结束了。而我难以阻挡外国人的到来。一个个的人。一个个癫狂的人。都走了。又来了。他们站在沙漠里，等着我打开敦煌的大门。我简直疯狂了。我的一命。我的一条命啊。简直太值钱了。为什么我苦等了三十年的疯狂？我站在西域的沙漠里。我苦苦地推脱着自己的命运。这一切与我无关，却与我丝丝密密地纠缠着。我不断烧钱。我不断背叛自己的祖国。可是，敦煌县没了理会。我的一份荒唐的心，尽数喂狗。
斯坦因：没什么好说的。我们给钱，你给货。只能是这样。算了，敦煌太疯狂了。
伯希和：敦煌太敦煌了。太大。太盛。敦煌的命运，在我们的手中了。
王园箓：别太敦煌了。惶惶了。世界再度浮躁了。一切的残沙子，都在西域上演。而我走在洞窟前。洞窟内的一切，究竟藏了什么？意味着什么？帛书上。灯卷上。龟片上。骨片上。甲骨文上。薄纱上。这一切，究竟写了什么？世界突兀地惊慌了。唯一的敦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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