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八晚五

                     

                              01

每天的7点50分，海棠开始从家里出发，离开卧龙西巷，横穿过一条大路，然后路过卧龙东巷，还要穿过A村的小公园……

卧龙东巷4号的房门口，几个年龄较大的妇女在缝着手工童鞋，阿华正和她们闲聊。看到海棠，她笑嘻嘻的，用“高八度”的声音叫道:“海棠，干嘛去那个脏死了的地方上班啊！去上面那个眼镜厂多舒服啊。”

“论舒服，像你这样就最舒服啦，不缺钱，哪儿都不用去。”海棠没有停下脚步，笑着回应阿华。

几乎每天的这个时候，在去上班的路上，海棠都要应对别人的招呼声。

“海棠，这么迟去上班，昨晚是不是……”

阿木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的全是下流话。

“你说的都是些什么啊？我没听见哈。”海棠脸上带着笑回应他。她真的没听清楚，这个久病的男人，内心是落寞的，心灵或多或少是扭曲的吧，他说出的话，不入耳最好。

九年前，阿木因高血压引起中风，抢救过来后却落下了后遗症，一只脚已经失去了迈步行走的能力，几乎是被另一只脚拖着前行的。这个丧失了劳动能力，病了这么久，胖胖的中年男人，每次跟人说话，口气都怪怪的。见到女人说出的话，几乎都是下流话。海棠从不跟他计较，阿木自然每次见到她都不放过。

                              02

五金厂的厂房是向A村村民租来的。中间一条不宽不窄的大道，两边都有它的厂房，但不全属于华山五金厂。

右边的厂房由四个不规则的长方形平房构成。四个房间的排列组合也不规则，平面图像是个第一、第二、第三、第四名的领奖台。中间是两个大间，左右两边各挨着一个小间，厂房内是木头做的三角大梁，房顶盖的是瓦片。

从右边的大门进入，门口的右手边是办公区，属于那种房内再盖的“房内房”。中间一条小走廊两边各有房间。走廊的尽头是一个小卫生间，这个卫生间仅供老板和办公室的人用。卫生间的旁边挨着一个小卧室，大概是老板休息的地方了。

办公区的另一头是大车间了。里面摆着十排大概100台左右的机器，每两排归一组看管生产制作打火机用的小镙丝。左边，办公区走廊斜对着，是一个没有门的通道。从这里进入的就是第二个大车间了，这个车间一头摆着40台左右的机器。有两个组在这里生产。另一头是个开放式的机修室。

横穿过这个车间，打开一个双开的铁门，就是检验车间了，海棠朝八晚五的工作就在这里。

                              03

检验车间总共5个人，三个女人——海棠、杨慧、林丽，两个男人——一个四十七八岁来自四川的中年男人，一个六十八岁的来自本地W市H村的“老师伯”。

海棠每天要做的事就是，把七个组（事实上是七家人）生产出来的用来制作打火机的成品镙丝，从一盒盒的铁盒里挖出来，把油甩干净，然后交给杨慧、林丽验看。

每完成一组，“四川”和老师伯则拉去倒进大铁斗，再用吊钩弄进大的甩油桶甩油，最后吊起，装进大铁桶。每洗好一组就告知杨慧桶数，杨慧则在铁桶里放入一张方形的硬纸片，上面注明生产者、型号、日期、装桶的数量。

这个要点体力的活儿，对海棠是个不小的考验。自小她就不是干体力活的那块料。

每个小组每天拉过的成品（俗称“料”），正常情况下近200百盒。他们一个一个接着拉来，海棠就要一直这样干——弯着腰，九十度”鞠躬”（如果一排排，盒与盒之间没有站脚的缝隙，则是一百八十度弯腰鞠躬了），双手握紧小铲子，快速的翻挖出一小盒又一小盒，然后五盒五盒的端去手动甩油处甩油。

有时候，为了赶上杨慧、林丽的进度，海棠甚至挑战自己的极限，七盒八盒的端来端去……起初，一天下来，累成狗，晚上躺在床上，浑身痛，痛醒则失眠，睁着眼，怀疑人生……

上班才两个星期，海棠右手腋下，有块肌肉居然拉伤了。

头天下午，只是有筋扭到了的感觉，第二天一早起来，整个右胸部都疼，连深呼吸一下都疼，轻轻的咳嗽一下更是疼的受不了。海棠怀疑自己的肺部出了问题，难道是肺部感染了吗？还好经医生证实，只是肌肉拉伤。

不怪海棠疑心重。这个五金厂的环境糟糕透了。到处是油污，即使你“眼观六路”小心翼翼，也难以幸免，衣服、鞋子上每天都有难以洗掉的油污，就连空气里都是油分子，打量每个人的脸，个个油光满面……

仅靠一块三合板结合编织袋做墙隔着的另一边，是他厂，一家制作泡菜的小作坊。那股让人头昏恶心的奇臭，每天都会在某个时刻突然就漂了过来。

“四川”和老师伯开工的时候，带来的则是噪音污染。他们把铁盒摔在地上的声音，他们用铁锤用力敲打铁斗的声音，巨响，用“震耳欲聋”来形容再贴切不过了。

这样的工作环境，时间长了，是会短命的。海棠怀疑自己的毅力，能坚持做到年底，真的是够能忍的了。

                            04

17:00打卡下班，一天的工作结束。海棠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冲进卫生间洗澡。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这样又脏又臭过。

厨房里，米饭已经煮熟，电饭煲已经是保温状态。三个待炒的菜——红苋菜、空心菜梗、鸡中翅，婆婆已经洗好切好。

海棠说，我来烧。婆婆欣然同意，毕竟八十多岁了，还能帮忙分担家务，已是令邻居媳妇们羡慕不已。

姜末红尖椒段先下锅翻炒一下，再放鸡中翅翻炒，稍煎，放盐放料酒放点生抽加一小碗水盖上盖焖煮。

另一个锅开火，大蒜末红尖椒段青辣椒先下锅翻炒一下，马上倒入空心菜梗翻炒，放盐放鸡精，关小火，淋点生抽淋点醋，出锅入盘……

三个新菜加上两个剩菜一盘西瓜，桌子满满。

一家四口都齐了。

女儿问:“妈，这空心菜是你炒的吗？”

“怎么啦？不好吃吗？”海棠以为盐放多了。

“不是，超好吃!”女儿调皮的说。

“好吃，你就 多——吃——点。”海棠面带微笑，故意把后面三个字的音节拉长。

“这个马屁拍的好”老公嘿嘿的笑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