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女生。我很小的时候就模模糊糊地懂得了性。
我5、6岁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学来了在墙上投影孔雀的方法。在被母亲带着看过《梁山伯与祝英台》话剧的那天，我在晚上对着灯光用双手做出两只孔雀，它们互相追逐，嬉戏，接吻，缠绵。我记事很早，一些令我好奇无比的事情，更是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记忆中。我还记得我小时候喜欢穿着连衣裙，两腿朝天愉快地摆动。有一次我抱着枕头夹在双腿之间，光凉凉的真丝枕套温柔地摩擦着我腿间的肌肤，我小小的内心中充满了一种被填补了的满足感。
再大一点，大概十岁左右，我不小心看到了班上同学错买的避孕套。一群尚且不知避孕套是何物的孩童一哄而上，开心地取笑他。表面上看，我也是那群人中的一个。但我却是在假笑。我就像是一个冷漠的看客，内心充满了阴湿的想法。班上42个人，35个人参与了那次闹剧，但他们闹过了就过了，我却记了一辈子。在我62岁时，终于去参加了一次满十的同学纪念会。当我们在酒楼举杯谈笑，提到这件事时，来了的40个人中，竟然除我以外再无人记得了。
在那次之后，我悄悄地在网上查了避孕套和它的用法。然后我知道了什么叫“阴茎”。看着那些长长的胡萝卜一样的图，我太害怕了，我讨厌胡萝卜，也讨厌它尖端蘑菇一样的肉皮。我把查找的痕迹从手机中清除，又去做起了作业。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忘记了“阴茎”。甚至不记得“茎”字怎么写的了。我再次看到这个词，是和“包皮”一起的。初中的时候，我一个人去一家当地的书店买书。书店人很多，但店员很少。这给了一些有心人以可乘之机。
我在书店里翻着书，并没有注意往来的人群。当我合上正在浏览的一本《蝴蝶》时，我抬头突然被一本花哨的封皮吸引住了。那是一本烫金的，书脊印着繁复的大花纹和龙纹的书，大开大合，复古中不知怎的透出些浪漫。我把手头的书随意一放，伸手去取它。冥冥之中的魔力蛊惑着我去打开了它，然后我看到了一张绿白色的广告纸，上面写着“去阴茎包皮，来XX医院（我实在想不起来医院的名字了）”。再次看到“阴茎”，距上一次已经过了快1年，但我居然依然能认出它来。我的心怦怦直跳，我有些做贼心虚似的用余光往左右偷瞄，一边自动用双手假装正常地合上这本书。在发现我站的两排书架中间刚好只有我一人时，我居然做了一个让我自己难以置信的动作——我右手拿着书，双手下垂，用左手从右手里握着的书中抽出了那张广告纸，用劲捏成一团后装进了我的左边裤袋里。然后——
然后我没买书，甚至没有来得及看一眼那本烫金封面的书叫什么，就赶快从书店里慢步走出去了。一出书店，我连忙跑进了附近的一个商场，直冲它的洗手间。正是周二上午，我在放暑假，但商场的主要顾客还在上班。每间厕所都没被上锁，我往各道门里虚看一眼，确定了这里没有人。我赶忙进了一间隔间，抓出那团纸，急迫地把它展开了仔细阅读。纸上写了些什么，我已经不太记得了，唯一记得的就是让我大脑充血的“阴茎”二字。然后我用力撕烂了那张纸，把纸屑都扔进了垃圾桶。
那天晚上回去，我晚饭也吃得没有胃口。做完一天的作业，练完琴后，我躺在床上，满脑子想的都是那已经回忆不起具体形状的胡萝卜一样的“阴茎”。
那天晚上我没有做梦。我很快就把那件事忘到了脑后。结果两个星期后，临近开学考试，我开始做梦，有时梦见一头驴的头上长了阴茎，有时梦见老师在黑板上告诉我们，不好好学习就会长满阴茎。这样的梦持续了一个星期，我从第一天的厌恶，到最后一天的期待。我觉得只是“阴茎”居然能变出这么多花样来，新奇又有趣。不过可惜的是，很快就开学了，我也不再做这样的梦了。
在初二那年，我的月经来了。我在我卧室里的浴室洗澡，突然之间发现自己下身血流不止，吓得我衣服也没穿，慌忙给远在意大利的母亲打电话。她先问了我的情况，又安抚了我一番。她告诉我这叫月经，还十分意外我居然不知道。她说“你自己上网查一下吧，卫生巾在三楼左手边的黑白色柜子里”，然后就挂了电话。于是我随便用纸乱擦干了血，在内裤里塞了一堆纸，然后按她说的，找到了黑白色的柜子，换上了卫生巾。
我查了一下，月经来了，代表我可以怀孕了。我越查越心痒，怀孕是怎么回事？什么叫做爱？我随手一查，居然带出了这么多新鲜事物。然后我又看到了它——阴茎。
一搜它，网上的图片各式各样，看上去像放大版的蚯蚓，肉肉的好像随时会蠕动。男性都有它？我没有爸爸，也没有亲戚，我没有交过男性朋友，也就没有看过任何一个大小男性的裸体。我知道了阴茎会插入阴道。我知道了动物交媾，人类发生性行为。我知道了原来白虎不仅指白虎，原来兄弟不仅指兄弟。怎么向你们描述我那时的心情呢。疑惑中带着一丝明了，明了中带着一丝渴望，渴望更多地去了解、去接触。在后来的阅读过程中，我终于发现有一个人可能能够理解我。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时，他大概和我的心情是一样的。那种被压抑了的喜悦的微小的爆发。
后来我迷上了美剧、小说、游戏，那是初中毕业后的暑假。我一个人去了西雅图， 住在holiday inn里。在异乡的一周内，我却闭门不出，我把自己锁在屋里草草读完了《金赛性学报告》的电子版，开始学着用手指自慰。
一直到高中毕业，我保持着每两周自慰一次的频率。我喜欢那种被进入的感觉。这件事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除了为我而死的我的丈夫。
大学期间，我一直在外独居，我看完了男性向和女性向的上千个AV，却不太有实践的欲望。我还曾细细总结过AV的不同情节，对比看拍摄的艺术。对，我看的AV太多，以至于到后期我看AV，主要是想鉴赏。
时光过得很快，我从一所大学毕了业，进入了一个非政府组织工作。工资不高，但我认为很有意义。到这里我又要说了，从我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追求的就是它，意义。你可以理解为生命的意义、金钱的意义、人的意义……意义本身就是一个人造词，只要不违法，你要怎么说都可以。在这期间，我的自慰频率提高到每周两次，刚好倒过来了。我没有交男朋友，也没有情人，我的母亲在我24岁时因癌症去世，我继承了她在国内近千万人民币的遗产，还有她在国外的一些房产。她去世后我曾一度觉得有点悲伤，还有点寂寞。我的好友大多在那之后不久都结了婚或是有了男朋友，只有我还孤身一人。
在我25岁的时候，我试着交往了一两个男朋友，但他们要么不尊重我，要么太尊重我。不尊重我的，让我觉得恶心。太尊重我的，让我觉得不忍。算到这时，我的自慰年龄早已超过十岁了，比和他们交往的时间长多了。我甚至产生了一种荒唐的想法：我爱我的手，胜过爱这些男朋友。不久我又试着交往了一个，他家世和我差不多，谈吐有礼，还爱听爵士乐和古典音乐。说实话，我挺喜欢他的，还想过要不要干脆和他睡了。但当三个月后他主动提出要和我一起过夜时，我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波完了一波又起，隔了快十分钟也没能全消下去。他没有得到我的回应，两个星期后，我们不出意外的分手了。
再后来，有一年，应该我是27岁的时候吧，我被派到南非的约翰内斯堡去了。在那里我认识了吴逸。终我一生也忘不了的一个人。他当时23岁，是大学毕业后出来做的志愿者。我在的那个组织开的工资尚且很低，何况他只是个志愿者，说白了就是个当白工的。虽然他长得细皮嫩肉，但我也没有太过注意他。直到有一次我们两个一组去一个贫民窟看望一户人家，不知怎么在去的路上被黑人盯上了，差点在巷道里被枪杀。
热臭的垃圾味，发烫的空气，眩晕的我。这是我能记起来的最具有概括力的三个词。或许我还应该加上“恐惧”。但那时候哪来的时间恐惧？我已经完全傻了。倒是吴逸趁着枪还没指到我们头上，拉着呆住的我就赶快跑。
现在想来，当时我们两个没有死，也真是命大。因为我们跑得快，对方子弹更快。或许他们本来没有想杀人，所以我们才侥幸逃过。而我没有死，还多亏吴逸。
那次死里逃生的交情，让我们之间也擦出了那么点火花。他向我叙述他的梦想，他的喜悦，他的痛苦。我告诉他我自慰的历史，告诉他我恐惧母亲的死亡，我期盼有一天能找到父亲……在接下来一年里，我和他打得火热，除了没有突破最后的那道线以外，什么都做过了。他很珍惜我，决定要先做登记，才能进行最后一步。我欣然同意。那一年内我没有自慰，也没有鸡皮疙瘩。
我知道，就是他了。
5月份的时候，吴逸向我求婚了，用的是之前上班存下的钱买的那枚钻戒。是卡地亚的，上面雕着镂空的花纹。他不是一个很有钱的公子哥，他从毕业就没有向家里拿过钱。那颗钻戒花了他毕业一年后积蓄的大半。我很感动，我好想早点吃掉他，在他身上实践我想做的一切。我已经等不及回国注册登记。所以我们选了一个清闲的周六，在南非登记结婚。那个周六阳光依旧刺眼，但我的心情却轻飘飘的，好像踩在云上，满满的都是要溢出的爱意。我扣着我先生吴逸的左手，凑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悄悄话“今天晚上我就是你的了”。
吴逸不愧比我小，哪怕之前对我也“放肆”过，但听了这句话后耳尖居然微微红了。我笑他像个小弟弟，他有点生气，但也没有真的生我的气。我看着他害羞地别过脸去，又侧过脸说“那我也是你的了”，心中痒痒的，扣紧他的手掌。我的脑海里不仅在构思晚上的春色画面，也在描绘我们白发苍苍时的背影。在我甜蜜的笑容后，谁又知道美好不过只是一瞬？
在那天，我们离开中午用餐的酒店，准备在商场买菜回去做晚饭，竟然又一次遇上了持枪抢劫的黑人。我们并不在黑人最近的攻击区域内，加上吴逸大概也是有了上一次的经验，他拉着我就跑离现场。可他和我都忘了，动起来的猎物，比静止的猎物更有吸引力，更何况我手指上的那颗钻戒也并不小。我们又一次成为了目标，但我们甚至没来得及求饶，枪声一过，吴逸就永远地离开了——那个黑人枪法太准，正中心脏，一击毙命。他的最后一句话是“跑”。哦，这个时候，你问我手上戒指的事？我真的想不起来了，在发现吴逸没有气了的时候，我只想昏过去。我就好像耳鸣了一样，听到周围嗡嗡的声音，似是风声，又似乎是有人在呼救，听不真切。
据后来的目击者称，我抱着吴逸一动不动，那个黑人看到我这个样子也被吓到了，但还是迅速把我手指上的戒指拿走了。“她就像…死，不，石化了一样，那个黑人之间从她手指上摘掉了戒指，她也没有发现。”这是目击者的原话。
黑人是累犯，早就不想活了。没等别人抓他，他把戒指一收，居然开枪又杀了几个人，然后才驱车离去。最后黑人当然被抓到了。有好奇的记者问他，为什么竟然放掉了我？他残忍地一笑，“我就爱看爱侣永隔的惨状”。
南非没有死刑，尽管我想他被凌迟，也无可奈何。黑人出庭的那天，我甚至都没有去法院。那以后我辞了工作，回了国内。靠着母亲留下的收入，精打细算地过着生活。我的后半生中都常在想，如果那天，我不是等不及想和他睡在一起，他会死吗？他会吗？会死，吗？那天周六，我准备的那套情趣内衣，还放在我的床头，可我爱的那个人却永远地离开了。
我还试图通过肉体找到一种满足感。当然我不愿意再找别人，情感上我受不了；所以我只好尝试买进口的跳蛋、震动棒，但没有用，那种下体的单纯的快感，并不能给我带来喜悦。我只感到痛苦万分，如果吴逸还在就好了。
自那以后，我对性完全失去了兴趣。在30岁时，我到西藏开了一家小酒店，收养了一个藏族的小男孩和一个回族的小女孩。我用我母亲散养的方式带大了他们。他们都很乖，当有旅客要住店，问他们“你们爸爸呢？”他们总会把吴逸的照片拿出来笑嘻嘻地指给客人看，“爸爸在天堂，一直陪着我们哦”。看到他们，我很欣慰。对了，另外还有一点要说的，和今天的主题相关的。那就是随着年龄增大，我也没再自慰过。年轻时看的那些AV是什么样子的？肉体的交缠，欲望的堆叠，比这更重要的，是打理好我自己的生活，照顾好孩子们。
在我47岁那年，孩子们都工作了。我不知怎么萌生了找到自己父亲的想法。我过去自从被母亲告知没有父亲后，就从来没有问过父亲的去向，甚至也没有试着去找他，起初是怕她生气，后来实在是懒得找。我花钱请人帮我寻找这个男人，一百万出去了，1年过去，结果父亲没找到，倒是发现了一个意外的事实——我是人工授精的产物。
50岁那年，我天天想起吴逸，我想抚摸他，想他进入我的身体，好像疯了一般地幻想他在我身边，甚至又一次想到自慰（尽管我最后没有这样做）。我为我的想法感到疲累，又百思不得其解，时而又自我厌弃起来。我试图通过宗教和哲学来解决这个问题，但没有成功。一来二去，竟然患上了抑郁症。我去看过一次心理医生，但在他诊断出我有抑郁症后，我再也没去见过他或任何和他一样的医生。我的子女来看我，我没有告诉他们我患上了抑郁症。
我当时存款还有七八百万，我不打算给孩子留太多，就捐了五百万。当时中国已经实现脱贫，人们的生活过得还不错。思来想去，我最后还是把钱大多捐给了非洲。我想，这可能是因为我老了吧，毕竟在吴逸刚死的时候，我还发誓永不踏入非洲。现在脚没踏入，心却依然记挂着。或许老了就会原谅？
说来也奇怪，捐完钱后的两个星期，我的心情突然像放晴了一样。那之后，我的抑郁症居然自愈了。我很少想起性这个话题。
我62岁参加大学同学聚会的时候，正好和老友走在校园的西湘湖旁，看到有一对情侣毫不在意他人眼光地在拥吻。大概是大一大二的新生吧，如此迫不及待地奔向性的自由。老友问我：看到了是不是很羡慕？我笑了笑，羡慕什么，都这个年纪了，什么事没做过。接吻算什么。老友开了句黄腔：是啊，你当年可交了好多任男朋友呢，在床上想必也风味各异吧。
我过去交的一些男友，确切的名字都已经想不起来了。小谢小周的，明明和我没有上过床，却还在外面乱放出风声。我其实是知道的，只是懒得反驳。
一个人工授精诞生的婴儿，活了一生，没有真正的性生活。这或许也算是一种别样的句号吧？垂头静静地看着路面，我没有回答老友的话，只留下了一个神秘的微笑。
完
流夙有话说：写这篇文章的初衷是最近详细了解了一下艾滋病问题，然后突然想起了无性恋。两者同样是人类社会中的少数群体。但无性者和无性恋却也有所不同。大家生活中遇到过无性恋吗？
另外，关于自慰和性的一部电影：女性瘾者（上下两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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