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心让我迫不及待打开书,求生欲让我几次三番想退出,《无声告白》本就是个充满矛盾与挣扎的名字,前两个字是压抑,后两个字是希望,合在一起有了救赎的意味,却注定洗刷不掉悲剧的底色。
伍绮诗的《无声告白》和太宰治的《人间失格》有几分相似之处,一样的失去自己,一样的辜负期待,一样的至死方休,不一样的是前者有努力奋斗过的痕迹,后者只剩无尽沉沦的背影。
小说里的莉迪亚一家子,是过分夸张戏剧化后的千家万户,是放大了焦虑集中了冲突的典型。父母与孩子生活在一起,隔着时代的鸿沟,身份的压制,年龄的差异,思想的分化……
父母与孩子,若相安无事,是甜蜜温馨的羁绊,一个不留神,孩子就成了父母幸福的绊脚石,沉重的包袱,父母就成了孩子自由的绞刑架,残酷的枷锁。
在莉迪亚死亡之前,全家都处在一种微妙平衡的状态中。作为母亲,玛丽琳明明给了莉迪亚她力所能及最好的环境,最好的资源,最好的自由,这是她小时候非常渴望却不曾拥有的幸福。
莉迪亚一直是母亲的希望,全家的骄傲,直到,她不明不白变成一具尸体。
故事一开始就是,莉迪亚死了,怎么死的,作者并没有抽丝剥茧去探究,只是别有深意讲起了这家人的琐碎生活。
玛丽琳是绝望的,她有一个保守传统的母亲,固执地要她嫁个优秀好男人,守着厨房、丈夫、孩子过一生。在母亲眼里,没有比这更好的生活。
玛丽琳不以为然,她有理想有抱负有一腔热血,在不被看好的困境中,以优异成绩一次又一次靠近梦想,美梦成真几乎已在咫尺之遥。
明天和意外,总是不知道哪个先来临,猝不及防,她爱上了一个平凡的男人,意料之外,她怀上了一颗爱情的种子……白人女孩嫁给亚洲男性,一个在当时受排挤受歧视的人种,这个惊吓,彻底打击了玛丽琳母亲为女儿憧憬的美好未来。
是顺理成章的结婚,是义无反顾的追求,是母女决裂的开始,是惨淡人生的伏笔。怀孕生子使得玛丽琳放弃了学业,她原本离梦想那么近,就剩半个学期毕业,这次落下的距离,是她穷其一生也弥补不上的裂缝。
她曾经努力抗争过的一切,又以理所当然的姿态拥抱了她,将她缚住,无尽攫取,抵死纠缠。她是一个母亲,是一个妻子,然后,才是一个女人,是一个人。
当她试图抽身而退,重新拥抱最初的梦想,付出的代价何止是从头再来的艰辛。狠下心肠出走,耐着性子备考,饱受相思之苦,丈夫、孩子,早就是她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上天早就替她做好了决定,她又一次怀了孩子……玛丽琳回归家庭,是丈夫的心愿,是孩子的期盼,是她不得已的妥协。
于年幼的莉迪亚而言,她深爱母亲,依赖母亲,她要想尽一切办法讨好母亲,挽留母亲。单纯浓烈的情感滋生出复杂沉重的眷恋,她是一无所有的小孩子,唯一能想到笨拙且有效的办法是,成为母亲心中期待的模样。
玛丽琳亲手埋葬了自己的梦想,她还有莉迪亚,她不曾拥有过母亲的支持,莉迪亚却拥有。当年的种种遗憾,她变本加厉地补偿给了莉迪亚,她坚信,莉迪亚一定是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好孩子。
玛丽琳将自己青春年少时未熄灭的一把大火尽数烧给了莉迪亚,作为父亲的詹姆斯也是个煽风点火的家伙。他受够了被人孤立遭人排挤的处境,他生怕女儿如他一般不幸福不快乐,他不停地向她灌输广泛交友与人为乐的概念,身体力行地帮助女儿扩大交际圈……
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们又有什么错,只要孩子过得比他们好。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孩子来这世上一遭,不可避免给父母添了许多麻烦,她就活该不声不响,言听计从么?
当父母一厢情愿地想要在孩子身上弥补失去的岁月时,每一道急切的目光,都是对孩子无情的鞭笞,每一句关心的询问,都是对孩子道德的施压……
若母亲是玛丽琳那种天生要强的母亲,若孩子是莉迪亚那种温顺乖巧的孩子,注定要坏事。母亲喋喋不休,孩子一言不发,单向地强势输出塑造了一个完美的泥塑,旁人可知她多么易碎?
莉迪亚才是个小孩子,就要为了家庭和谐美满变成一副陌生的样子,她没有放肆任性的资格,没有人剥夺,是她自觉自愿地承受。一如玛丽琳囿于厨房、丈夫和孩子,并没有人强人所难,只是她心里那道隐形的绳索将她捆得牢牢的。
站在父母的角度,自己是多么尽心竭力,站在孩子的角度,自己是多么筋疲力尽,一个拼命催,一个努力追……可是,一旦孩子的想法泄漏,她觉得父母逼太紧不人道,伤害的又是父母赤诚的真心,乖巧胆怯一如莉迪亚,怎么会据理力争,自然是要欣然接受。
没有人知道,那个懂事爱笑的孩子,那个优秀乖巧的孩子,那个闪闪发光的孩子,在表面的风平浪静下,内心有着怎样的风狂雨暴。
莉迪亚的哥哥内斯,他没有受到妹妹同等的殷切期望,然而,他逃离家庭的愿望不比妹妹更少,他们是互相理解互相同情的兄妹。有一天,内斯考上哈佛要走了,这期间,莉迪亚学习成绩早已不如之前的光鲜亮丽,她忧虑成绩的下降,她害怕哥哥的出走,有些困境,一个人很难面对。
平静的湖水,会埋葬一切的慌乱不安,莉迪亚偷偷地死去,她想明白了一切,生命的裂缝有光照进来,她不是任何标签下个体,不是谁的孩子,不是谁的学生,不是谁的朋友,不是谁的骄傲,她是莉迪亚,她终其一生,摆脱缠绕身上的种种期待……
整部作品还隐藏着许多真实存在又难以启齿的矛盾,杰克对内斯单纯强烈又隐晦羞涩的同性之恋,詹姆斯自私懦弱且极度自卑的羞耻心态,以及他理直气壮的婚内出轨的无耻举动……
在周围人的生活里,在晚八点的狗血剧,在论坛上的情感区,在目所能及的地方,一切都真实存在残忍发生。
莉迪亚用自己的鲜血淹没了家人生命里的裂缝,用短暂的性命洗礼了他们烙印着的偏执,他们是她的一生所爱,可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你不是舞台上的演员,没必要扮演好什么角色,你不是香案上的神佛,不需要牺牲一切去成全。
可是啊,生活是一团乱麻,谁能将它拎得清,越善良,越心软,越容易被牵着鼻子走,不如看书解解乏,再一头扎进红尘苦海里去翻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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