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运娶了那个坏女孩(下)

邢运娶了那个坏女孩(下)

1，

邢运左思右想，还是去了医院看望秀芬。

秀芬爸妈看到邢运，忙迎上来，眼里热切的光闪了又闪。俩人寒暄几句，找借口出去了。

秀芬躺在床上，脸色苍白。

“你来干啥？看我笑话？”秀芬的语气中带着恨。

“不是！”邢运抓着头，急急辩解，脸色都变了。

看着邢运笨嘴拙舌的样子，秀芬不说话了。

尴尬弥漫开来。

邢运几度欲言又止，终于鼓起勇气，“你好好养着。为他，不值得。”

“你知道？”秀芬“噌”地坐起。

几次被秀芬早早轰走，邢运心里不甘。这不甘心不是因为别的。好不容易见次面，邢运想跟秀芬好好呆上一天，哪怕就是默默坐着、走着，不说话，邢运心里都冒着甜蜜的小泡泡。

那次，秀芬约了邢运，跟他说，不处对象了，分手。

邢运心里燃烧着的爱情火苗遭遇冷水浇头，邢运不会辩解哄劝，人傻了一样，呆呆看着秀芬转身离开。

当秀芬的身影从街角消失，邢运醒悟过来，连忙大步追上去。

邢运尾随秀芬，穿过两条街，绕过一条小河，一直跟到街边的一家小旅馆。

旅馆很破旧，挂了个木头的招牌，在风里晃荡着。墙上用红漆刷出来的“旅馆”两个字已经斑驳不清，留心细看，才能看出是“旅馆”两字。。

邢运亲眼看着秀芬进了那家小旅馆。开门的“吱嘎”声，关门的“咣当”声，震动着邢运的耳膜，碾压着他的胸口。

邢运忘记了寒冷，忘记了饥饿。他眼前无数次回放，秀芬迈着轻盈的步子，踏上台阶，伸手拉开门。邢运望见她的侧脸，闪着生动的光芒。

不知过了多久，秀芬终于从小旅馆出来了。一会儿，她后面又出来一个人，是个男人。个子不高，头发很长，嘴里叼着颗烟。两人一前一后，看似没有交集。但是，秀芬眉眼里漾出的笑，是面对邢运时从来没有过的。后面的男人歪着头，看向秀芬背影的眼神里，毫不掩饰那份贪婪猥琐。

直到两个人的身影先后消失不见，邢运才挪动脚步，漫无目的在街上逛了很久。

2，

那个男人，邢运认识。他，就是说书人。姓王，人称王说书。

邢运从小时候，就听他说书。

每到过年时节，村里就会凑钱，请来王说书，给大伙讲几天书。

王说书白天睡觉，聊天，串门子，有时也整理他的书本子。晚上说书。

天擦黑，吃饱喝足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相互招呼着，拥到村里的小学校。教室里的课桌椅早已摞起，堆到墙角。烧煤球的炉子有人生好了火，煤球燃烧着，发出金红色的火苗，炉膛壁也被烧得亮堂堂。人们带着自己家的小板凳，高板凳，一个挨着一个坐好，恭恭敬敬等着王说书开说。开始还有人说着闲话，等王说书的醒木往桌子上一拍，“啪”一声，诺大个屋子里，刚刚还嘈杂的人们立刻禁了声，全都伸着脖子，望向王说书，耳朵支棱着，生怕漏掉一个字。

此时的王说书，是众人眼里神一般的存在。他的一举手，一投足，牵动全场观众的目光，仿佛，他的举臂挥手之间，就有千军万马呼啸而来。直到王说书醒木又一拍，高声道：“要知详情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一个收尾亮相，把众人从故事中拉回到简陋现实中来。

那时，王说书是一帮小孩子们崇拜模仿的对象。邢运后妈带来的两个哥哥，听完书，就把邢运按在小凳子上，听他们“说书”。邢运只能听，鼓掌，喊好。邢运第一次喊“讲错了！”挨了俩哥哥一顿揍。邢运学会了闭嘴，任由他们胡乱讲一气。

让孩子们更为骄傲的是：王说书住在自己家！

邢运知道，这个王说书常住的人家是固定的，有魏寡妇家，有常二媳妇家。魏寡妇风骚，常二媳妇俊俏。每年王说书一来，村子轰动一次。王说书一走，留下的不只是讲的故事，还有他跟魏寡妇和常二媳妇的风流韵事。

邢运爸病的那年，后妈非要请王说书住自己家来。家里地方小，后妈就把三个小子轰到邻居家借宿。

有一天邢运回家早，门还没开，他用自己的绝招把门闩扒拉开，进到堂屋，就见后妈急急从西屋出来，头发乱糟糟，用手掩着红袄襟。见是邢运回来，一巴掌扇他头上，骂：“你这早回来，撞鬼啊！”

正是从王说书这里，邢运听完了《封神榜》，《三侠五义》等一系列故事。虽然邢运也年年跟着去听书，但是他从心里对这个说书人……厌恶。

3，

看着邢运对自己欲言又止的样子，秀芬就觉得恼。

秀芬已经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迷恋上那个说书的人。也许，是在她还很小的时候。说书人好神奇啊，从他嘴里讲出的故事，有一股魔力，吸引着村里所有的人，牢牢抓着所有人的心。

秀芬十八岁那年，王说书又来村里。书还没讲完，王说书的行李被二峰从家里扔出来，据说是王说书勾引他媳妇。还有两个晚上的书没讲，王说书临时住到秀芬家。

秀芬又惊又喜，她努力掩饰自己的激动，可是，眼里闪烁的光芒却逃不过王说书猎艳的眼。

白天，王说书给秀芬一家讲他走南闯北的奇闻异事。秀芬就跟听神话一般。她开始觉得，自己生在这个小村子，真是憋屈，没有机会去见识外面的大千世界。这个说书人，就像在她的生命里开了一扇窗，让她的世界有光进来，有趣生长。

王说书走了，也带走了少女秀芬的一颗心。

次年，王说书再来，直接住进了秀芬的家里。王说书偷偷送给秀芬一条粉色丝巾。秀芬把丝巾围在脖子上，粉粉的颜色，衬得她的脸也粉嘟嘟可爱。王说书望着秀芬，眼睛都直了。

几天的相处，秀芬觉得自己爱上了这个男人，虽然他比她大将近二十岁，可是她不在乎。在秀芬崇拜的目光里，王说书头顶光环，化身为她心里的白马王子。王说书从她们村离开的时候，悄悄告诉秀芬，自己接下来去哪个镇子说书。秀芬就跟爸妈说自己要找以前的同学玩，追到那个镇子，跟着王说书呆了三天。三天里，秀芬看见了村里姑娘媳妇们嫉妒的目光，她心里生出许多的骄傲。

从那时起，秀芬跟王说书好上，一好就是三年。俩人见面的机会并不多。但是，一旦到一起，就是烈火干柴，拼死榨干对方的节奏。

进了20岁的门，秀芬的爸妈开始张罗着给秀芬找对象。秀芬并不愿意，可是后来，她发现，借口跟对象出去比较容易些，她就借口约见对象，实则去见说书人。

前几个对象，秀芬找借口散了。可是这个邢运，闷头闷脑的，说什他都听，太适合当幌子了。不美的是，家里跟他把结婚的事都商量好了。秀芬可不愿意嫁给他。

今年，王说书又来了，秀芬爸妈为了避嫌，没让住自己家。令秀芬没想到的是，说书人竟然住进了村里凤嫂子家。凤嫂子谁不知道呀，丈夫掉进钱眼里，大过年的也不闲着，成年外面忙。凤嫂子快成了风骚嫂，明目张胆勾引男人。王说书进了她家，还能幸免？

虽然自己跟邢运说了分手，可是这个人真犟，又来家里跟爸妈说和，看样子，真说不定要自己嫁给他。

秀芬心里憋着几股气。

带着邢运去说书场，他还抱着自己，想亲亲，呸！亏得他酒劲上头，吐了。才放了自己。看他走了，秀芬的心才放下来。

进了说书场，秀芬一眼看见凤嫂子，就坐在王说书的桌子正前，一对细长眼，眯眯对着王说书放电。王说书看似不接招，可是偶尔抬眼，俩人对接，目光里的小火花噼啪直闪。

秀芬气得不行。好不容易熬到散场，守在凤嫂子家拐角。凤嫂子先回来进了屋。王说书哼着小曲，走到大门边，秀芬咳嗽一声，王说书过来，见是秀芬，上手就抱。

秀芬有气，任性扭了几扭，就任由他了。

秀芬细细说邢运来家里商量结婚的事，问王说书：“咋办？”

王说书想也不想，随口说：“结吧。又不妨碍啥。”

秀芬急了。自己想着跟他从一而终，他却一点都不把自己放在心上。

正在这时，就听院子里凤嫂子嗲嗲地喊：“王先生，你回了吗？”

俩人不说话，凤嫂子哼着小调进屋了。

秀芬摸过墙头上砍猪头的斧子，比划着：“你想办法，娶了我！不然，我告你强奸！”

王说书家有老婆，出来说书又眠花卧柳，逍遥快活，他哪想放手这样的日子。便好话哄秀芬。

秀芬连气带羞顶着，见王说书不肯应承自己。作势挥动斧子朝他挥舞，吓吓他。不料，斧子敲到王说书的头。王说书大痛，反手夺过斧子。秀芬手里失去武器，转身就跑。

王说书本不想追她，又怕她真的去告自己，还想在哄劝一番，复又追上秀芬。

秀芬就着微弱的路灯，见王说书脸上淌着血，怕是他动了杀心，忙喊救命。

这一喊，触怒王说书，朝着秀芬身上砍去，秀芬扑通倒地。渐渐有人声嘈杂，王说书又胡乱砍了几下，便跑了。

秀芬身上的伤无大碍，脚筋处还是落下了残疾。

邢运被抓，秀芬只得对警察讲不是邢运。

那是谁？秀芬却不肯再讲。警察却在走访中找到了事情的真相，秀芬跟王说书的奸 情败露。

4，

两人在病房里相对无言，秀芬爸妈又进来了。

“爸，妈，让秀芬好好养着，五一结婚应该不碍事。”

听了邢运的话，秀芬爸妈面面相觑。

他们万万没想到，闺女出事，邢运还能来看她，不但不嫌弃，还愿意娶她。

女孩名声已坏，腿脚又落得残疾，怕是难嫁。邻村有个放羊倌，请媒人来提亲，那口气里，还是施舍一般。秀芬爸妈狠狠心，想把秀芬嫁给羊倌。

和那个半老的羊倌相比，能嫁给邢运简直是天地之别。秀芬爸妈连连点头，激动得老眼里蒙上泪花。

邢运走在回村的路上。他不是多高尚的人。他不小了，早就该娶媳妇。虽然秀芬犯过错，可是谁这一生不会犯错误呢？就像他手里的庄稼一样，邢运不会轻易放弃每一棵庄稼。无论他们生长在肥沃的土地里，还是生长在贫瘠的地方，邢运都用同样一颗心去对待。有的玉米遭了虫害，玉米粒发黑，玉米骨糟成渣。邢运把遭虫害的那部分挖掉，把没遭受影响那部分的玉米粒，小心翼翼地搓下来，装进口袋里。邢运珍惜他种下的每一棵庄稼，珍惜他收获的每一颗粮食。

这个朴实的庄稼汉，不懂心理，也不懂哲学，他只是下决心，用自己对待庄稼的态度，对待自己将来的女人

5，

邢运跟秀芬结婚了。

村里人都来帮忙。三爷爷抖动着他的花白胡子笑。

秀芬腿脚不好，成了村里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不用下地干活的女人。

关于秀芬错误的过去，关于邢运的犯傻，也都成了故事，在一个个村落里流传，任人咀嚼，传说。

风摇动树叶，发出刷啦啦的响声。旧的故事散去，新的故事聚来。这世界，就这样更迭。人心，就在这更迭中，或者迷失，或者沉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