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龙十八掌

老周是我见过的最强硬的拆迁户。他声称自己是武林盟主，会传说中的降龙十八掌。谁敢拆他的房子，他就一掌拍死谁。

第1天

我见到了老周，并向他宣读了《限期拆迁告知书》。限期七天，拆除房屋。

老周：如果我不拆呢？

我说：依法取缔。

老周：强拆？

我点点头。

老周：行走江湖讲个“理”字。有理才能立得住，用强是不能服人的。如果你们一定要用武力，我就一掌拍死你们。让你见识见识江湖上失传已去的降龙十八掌。

我没有搭话，用红色的油漆在他的房子外边刷了个大大的“拆”字，然后离开了。

第2天

我向老周提供了两套拆迁方案。

方案一：一平换一平，他在郊区荒野里的简易房子，可以置换新城区同等面积的安置房。

方案二：按新城区房价，根据他现在房子的居住面积，全部折算现金，一次性补偿。

老周拒绝了。他说那里是江湖人的落脚地，不是钱的事。

第3天

我向上级汇报了老周的情况。

老周，男，58岁，独居，住塑钢板搭建的简易房子， 以拾荒为生，生活艰苦。身体健康，精神略有异常，声称自己会降龙十八掌，两套拆迁方案均未接受。

上级批示，老周年龄较大，不宜强拆，但可采取适当工作措施，保证拆迁进度。

第4天

老周被城管追了三条街，回家的时候十分狼狈，本就破旧不堪的衣服新添了几道口子，脸上也多了几处新伤。他平时用来捡破烂的麻袋也不知丢到了哪里。

我问：老周，怎么不用你的降龙十八掌拍死他们？

老周：他们不是江湖人。

第5天

老周去了更远的地方捡破烂。回来的时候满头是血，他被另外几个捡破烂的群殴。

我问：他们跟你是同道中人，你怎么不用你的降龙十八掌拍死他们？

老周：不可恃强凌弱，不可同道相残。何况是我先坏了江湖规矩，去了人家的地盘。

看着这个满头白发的倔强老头，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残忍。

第6天

清晨，来了一对穿着破烂、身背破麻袋的姐弟。他们喊老周爷爷。

姐姐十一二岁，没了双脚，鞋子圆圆的，两条腿直接踩在了鞋里，走起路来东倒西歪地，飞奔着扑向老周的怀抱。

弟弟八九岁，没了左手，右手搭在空荡荡的左臂上，向我抱拳问好，略显老成。

老周：我从人贩子手里救出了他们，那时他们已被砍掉手和双脚。人贩子想用他们乞讨挣钱。那是我第一次对不会武的人出手。

我说：孩子们应该受到更好的救助，避免再次受到伤害。

老周：我已传令各堂口，无论他们走到哪里，都有口饭吃。弟弟已学会了我的真传，没有人能再伤害他们。他能用单手使出三式降龙十八掌。这是单手的极限了。

我想说：何不教他黯然销魂掌，独臂大侠杨过的武功刚好适合他。但觉得这对这个可怜的孩子不公平，便把这句揶揄的话咽了下去。

老周：他有的时候问我，爷爷，我觉得左臂痒痒的，我的手是不是快要长出来了。我不知道如何回答。

而我，同样不知道答案。

我说：他应该跟其它小朋友一样，去上学，而不是跟你一样，闯江湖。

老周神情黯然，沉默了一会儿。

老周：他们没有户口，也交不起学费……

我说：交给我吧，下午我就去民政局和教育局走一趟。让孩子上学，好好活。

老周抚掌大笑。

老周：受人恩惠，不能不报。这房子我拆了。明天就走。

第7天

我置办了酒菜，在老周破旧的房屋摆了张小桌子，为他饯行。酒过三巡，老人微醺。

老人：小兄弟，我还有一事相求。

我说：请讲。

老人：若一日，有人来此处寻我，不论报仇报恩的，你就说我回四川老家了。这是信物。

说着老人丢给我一块铜牌，上面锈迹斑斑，隐隐约约可以看出两个字，盟主。我笑笑，把铜牌收下。

我说：你不必离开，我已为你申请了一套安置房和一笔安家费，你可以跟两个孩子一起搬到新城区居住。

老人：都留给孩子吧。是时候回汶川老家看看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来这安慰这个倔强的老人。

老人：你心性不错，可惜杂念太多。不然，真想教你两招降龙十八掌。

我笑笑，不想跟老人争。斟满，干了。老人也斟满，干了。

他站起身，双手抱拳。

他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告辞！

说完，将一根一米见长的棍子插在腰间，倒背着手，离开了。

我坐在那里，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该如何跟这个倔强的老人告别。

我站起身，双手抱拳，恭敬地对着远去的老人朗声道：周老保重。

老人停了下来，哈哈大笑。他转过身，扎稳马步，左手划出一个圈，右臂内弯，奋力前推，大喊：飞龙在天！

一条龙从老人的掌中飞出，擦着我的臂膀呼啸而过，重重地撞在我身后待拆的房子上。房子七零八落，飞龙在漫天的尘土中直冲云霄，响彻天地。

待我回过神来，老人已经远去，消失在了钢筋和水泥铸造的森林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