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杉林

村西的水杉林成林于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也就是大生产队年代。它在我儿时的记忆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好多快乐都与这片林子息息相关，里面发生的种种故事也是童年快乐的重要见证。

对于我们这个人口多，耕地少的村子来说，为什么要种植这么一大片水杉，虽然会偶有疑惑但是我也没有去详查。

可能是因为村子西部地势较低，容易积水，不太适宜种庄稼。亦或是某个领导的灵光一闪，觉得有这么一片林子会给县城的郊外增加精致。

以上种种也都是个人臆断而已，并无实据，但不可否认的是，县城周围确实有几处这样的林子，所以我们村子有这样一处林子绝对不可能是村民的自发行为。

林中树木种植得很稠密，以水杉为主，夹杂着一些松树，但这些松树的品种跟水杉很接近，也都是笔直挺拔的那种，纵横排列相当得齐整，无论横看竖看斜看都是一条直线。

从这一条条直线就能隐约在脑海中浮现出长辈们种植时的情境，必然是拉着线定位了每个树洞的位置。

有条水沟从林子的边缘盘旋而过，水沟又被村民们人工开挖了几条小渠引到林中。

为什么要开挖几条小渠呢？直到现在我也迷惑不解。

水杉属于生命力极其旺盛的树木，根本不需要浇水，而且此地低洼潮湿，水分保持得很好，也没有浇水的必要。

唯一的解释可能就是在种植树林的时候引水浇树洞用的。

水杉虽然命硬，但依然不少死于成长的初期。因为有些树在林中明显要低于其他的树木，且种类大多为松树，据此判断，林中夹杂的松树很可能是后来补种的，而这些小水渠在补种树木的时候应该是起到了很好的作用。

年有四季，物有荣枯，但是林子却是日日长青。孩子们最喜欢的还是夏季和秋季，硕果皆熟，鱼虾肥美。

一到假期，大家就成群结队地牵着牛羊冲进林子。胆大者直接撒开缰绳任牛羊自由吃喝，自己则疯狂玩耍；谨慎者则先寻找一片优沃草坪，把牛羊拴在树下，待牛羊打着圈啃完嫩草则再去挪个地儿。

抬头林木依依，俯首芳草萋萋。

蹲下身躯，掌下的小草柔软光滑，轻轻抚摸，如丝如缕，手指一掐，感觉都要流出水来，顺带抓起一把，掌心立马被青汁染绿一片。

放在鼻尖，用力一嗅，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青青芬芳味，捡起一根儿放入口中，闭上眼睛轻咂两下，稍有苦涩但又香嫩多汁，想象着牛羊们入口爽滑的幸福。

挑出一撮最好的，一根根齐整排好捏在指中，轻轻一吹，草尖弯腰鞠躬，妖娆多姿，口气一停立刻反弹直立韧性十足。用草尖在脸上摩挲，来来回回，轻柔痒痒，似清风拂面，如煦日当头，心情舒畅，忘忧解烦。站起身将其迎风放在耳边，嗖嗖轻响，低声吟唱着无尽的温柔。

孩子们放肆地扑到在这天鹅绒上，身下顷刻间压倒一片。一个翻身回首，草儿们正一根根伸展筋骨缓缓起身，无数只眼睛盯着你看，大声挑衅着：来呀，来呀，我才不怕你呢！

那一刻，娃儿们也怀着同样的心情：看我不压扁你！然后就是来来回回地打滚翻身，头顶脚踢。他们扯断嫩草专门往彼此的头上脸上洒，往衣领裤裆里塞，嬉笑与哀嚎齐鸣，你争我斗无数个回合，任凭翠绿沾满衣裤也毫不在心。尽管归家之后可能免不了一顿责骂，但彼时彼刻谁又会在乎呢！

最终的结果都是以孩子们筋疲力尽而告终，四仰八叉地躺在死不认输的青草坪上，双颊红润，汗流满面，咪上眼睛，大口喘着气来平复急速蹦跳的小心脏。

阳光从细如绣针又聚集繁密的松叶间穿行而来，肆意地洒在孩子们头上、脸上、身体上，热情似火但又舒坦愉悦，简单的快乐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久久不能散去。

不远处的牛群正悠闲地吃着草，苍蝇们则贪婪地吸着牛血。黄牛时不时甩甩头，用耳朵拍打泪窝下聚集的苍蝇，后脚轻踢肚皮驱赶这群寄生鬼。牛尾巴也以无规则的频率在屁股两侧的后背上啪啪啪地甩来甩去，每一鞭子下去都会嗡的一声惊起一堆贪吃鬼，可鞭过之后转瞬之间苍蝇又飞回复吸，但总会有那么几只喝的太饱或者过于贪吃的苍蝇死在它们的美食桌上。牛群棕色毛皮上残留的斑斑血迹则在彰显着自然界生存法则的无处不在。

有几只不安分的小牛犊在母牛身旁蹭来蹭去不安心吃草，老想钻到牛肚子下面去拱奶吃，而母牛则不耐烦的拧着身子避开他们，几次三番不耐烦了则直接一脚踢开。

小牛犊也往往容易成为孩子们戏弄的对象，骑上一头健硕的小公牛则是每个男生的心愿，现在回想起来，男人骨子里的驾驭感真的是与生俱来难以磨灭。

可是想顺利骑上一头小公牛并非是一件简单的事，一向调皮惯了的小公牛是绝对不能容忍随随便便就被人骑到它身上撒野的。只要你敢上了它的背，它就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你摔下来。

所以，对于身体单薄的孩子来说骑牛这种事儿想想就算了，对于年龄稍微大点的孩子也是需要勇气与技巧并存才能够做到。

由于小牛还没有张角，孩子们只能以喂草的方式引诱它并接近它，然后悄悄绕到它脖子左后方，突然间抓住两只牛耳。

小牛受到惊吓必然开始胡乱奔突，要控制它不能窜的太快就必须脚下步伐稳健且踩地结实，然后就是顺势一跃腾空而起趴到牛背上，跳上去的时机和力度都很重要，如果发力过猛，直接翻到对面地上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趴上牛背只是挑战的开始，需要两腿夹紧牛肚子，脸紧紧贴住脖颈侧面不能顾忌牛毛对面部的刺挠，双手环抱死命扣住牛脖子，任它如何甩头，拧脖子，尥蹶子都坚决不能松腿松手。因为稍有大意就有可能直接被甩下来而前功尽弃，更有甚者，可能会被牛蹄子踩到，如果倒霉到家被踩到大腿跟儿，肚子什么的，绝对够他躺在地上打滚儿抹眼泪哀嚎了。

只要坚毅地顶住这一波的对抗，顺利坐直身体，那么他就会成为最勇敢的骑士、身披光环的威武孩子王，接受别的娃儿们无限的羡慕和崇拜，而他的方法和指导也将作为教科书供其他孩子们演练学习。

身处水杉林，处处都是乐趣，一切都可以成为孩子们玩耍的对象，比如说水杉树。

笔直挺拔但又韧性十足的水杉树是天然的蹦极工具。

孩子们会首先挑选一颗相对较低较细的水杉树，找个胖点的孩子爬到树顶，然后撒开腿靠重力作用把树梢拽下来，缓缓落地之后，双膝微微弯曲，脚下轻轻发力往上一跳，像弯弓一样的水杉树携起一阵清风带他飞向空中，上上下下得意非凡，欢呼雀跃兴奋不已。

福祸只在一瞬间，如若哪个孩子试图一只手抓住树梢，一只手来挥手致意，以此来展示特技。那么很有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那光滑树梢刺溜一下脱离手掌的控制，而他也会被立刻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揉着屁股没命地嚎叫。

所幸的是，柔软的土地上覆满了青草，他虽有皮肉之痛，但不会有筋骨之伤，稍坐片刻又蜂拥在树下争抢蹦跳。

在蹦极的过程中，有些孩子树梢抓的位置过于靠上，就有可能在不小心滑落时被急速弹回的树梢划破脸颊，如鞭抽过，火辣不已。

儿时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直接不计代价，长大之后因为思考的太多，步履匆匆且处处谨慎之下已经丧失了发现美的心境和眼睛，所以我们经常埋怨的毫无乐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